第二年的九月来临了。申沉、迟立辉、二老虎和才才这帮一样大的孩子一同进入了学校——一所名字叫做福绥境小学的地方。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除了以前整天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又来了许多附近的新同学,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面,现在大家同处一室,这让这几个男孩子感到无比新奇。他们都挎上了书包,每个人还背着一个小水碗,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这在院子里姜南那一批比他们小一岁晚一年入学的孩子眼中,简直太神气了。
星期天的下午,申沉侧过脸看着大衣柜镜子中的自己,还向镜子里面的人挤了挤眼睛。他早就醒来了,只不过不想起来,大人们还在饭桌旁边吃着午饭,酒也还没有喝完。申沉就是被酒的气味弄醒的。那气味有些奇怪,闻起来却不叫人感觉难受,还有一股吸引人的味道。申沉继续躺在床上,听着大人们的谈话,还有不时饮酒的声音。他想再坚持一会儿。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快下午三点(他听大人们是这么说的),大人们陆续起身离开,回各家去休息了。屋子里面没有其他人了,申沉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的杯盘碗筷还没收拾。他看到了那个绿色的酒瓶,上面写的字他还不认识,他只是知道那就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白酒,一种叫二锅头的白酒。多奇怪的名字啊。可大人们好像对它都很熟悉,他在不同人家的家中都见过这个绿色的玻璃瓶。申沉看到瓶底还有一些剩酒,他随意拿过一个酒杯,闻了一下,一股难闻的味道。他把酒杯放下,把绿色的酒瓶拿起来,拧掉了上面的金属盖,把鼻子凑到瓶口闻了一下,好呛的味道。我倒要尝尝是什么滋味。申沉把嘴对准瓶口,仰头喝了一口,本想喝一小口,由于没控制好,一大口白酒灌进了嗓子眼儿里面,把他呛得一下子喷了出来,可还是有小部分顺着嗓子眼流进了胃里。他能感到从喉咙到肚子里面,一条火线从上而下贯穿全身。好辣啊,眼泪都被呛了出来。大人们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种东西呢?那么辣,简直难以下咽。申沉又捏起一个盘子里面剩下的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慢慢地,花生米的香味弥漫在口腔里,刚刚的白酒味道也不那么让人难受了,甚至也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了。不过还是很辣。申沉又吃了一颗花生米,接着又喝了一小口白酒,那滋味慢慢变得可爱起来。记不得他那天喝了几口,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奇妙感觉涌上全身,浑身热乎乎的,头也晕乎乎的,可是这种感觉并不坏,他又躺在床上,想笑,想和别人说说话,可实在是太困了,他不知不觉又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申沉好像听见妈妈说了句:“这孩子怎么还在睡午觉啊?睡了这么长时间。咦,申沉的脸怎么那么红啊?脸上还有点热热的。呀,这孩子是喝了酒了吧。”“我看看,”这是爸爸的声音,“还真是,这孩子怎么喝酒了呢?还喝了不少?把瓶子里面剩下的都喝光了。”申沉只记得这些了。那晚他直到晚上十点才醒来,头还是晕得厉害,妈妈给他冲了一杯奶粉,然后他又接着睡去了。
第二天的傍晚,申沉和迟立辉坐在院子门口的花坛上,他不明白为什么最近这个时间迟立辉总是拉着他坐在这个花坛上,可去的地方那么多,为什么非在这儿耗着。申沉对坐在他身边的迟立辉说:“我昨天喝醉了,喝的是二锅头白酒。”迟立辉说:“真的吗?你可真了不起,怎么样,好喝吗?”“挺辣的,不过还行,不难喝。喝完了想睡觉。哪天你也试试。”“我可不敢,我爸不让,你不也是偷着喝的吗?”“那你也找机会偷着尝尝,喝完了睡一觉就没事了。”申沉介绍着经验。“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尝尝。反正家里就有,哪天趁我爸不在家,我就喝点。”迟立辉笑着说。
“喂,二老虎,又去接你姐放学了。”申沉喊了一声,“快看,迟立辉,二老虎又去接他姐放学了。”对面走来了二老虎和他姐姐,他姐姐背着一个绿军用挎包,走在前面,二老虎怀里抱着他的木头刀,低头耷脑地跟在他姐的后面。见迟立辉没说话,申沉接着说:“二老虎自从开始练武功,真觉得自己就是武林高手了,每天还去学校接他姐放学。真有那么神气吗?”见迟立辉还是没吭声,申沉有些烦闷。“你傻了?辉子。喂,二老虎,过来呀。”申沉大声朝对面喊。二老虎和他姐站住脚往他们这边看了看,二老虎的姐姐稍停了一下,跑进院子里,身上穿的花裙子和梳在脑后的两条小辫在门道里一晃不见了。申沉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迟立辉,辉子正对着二老虎他姐跑进去的院子门道发呆。童年里涌起最初的忧伤。二老虎抱着他的大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叫我干吗?”二老虎像一个刀客一样满不在乎地说。“你又去接你姐放学了?”申沉问。“嗯,是的。责任在身啊。”二老虎叹了口气说。“有什么情况发生吗?”申沉似笑非笑地说。“唉……”二老虎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情况?有什么情况发生倒好了。狗屁也没发生。我的刀又白带了。”“哈哈哈哈……”申沉笑得弯下了腰,“你还真以为你是武林高手了,能保护你姐姐了?算了吧。”“怎么?你不信,要不咱们比试比试。”二老虎有些生气了,说着把刀横在胸前,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俩。“不用,不用,我打不过你。”申沉还是在笑,“咱们这几条胡同的孩子谁不知道你二老虎的力气最大,又每天习武。打架肯定是打不过你。”二老虎听了,脸上有些得意的表情。“我也这么觉得。”他自言自语。“可你这样还是不行啊,二老虎。”申沉转着黑眼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还是不行?”二老虎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你别老瞪眼啊,这有什么用?你难道不知道真正的武林高手,那些个大侠们除了武功高强,还都特别能喝酒?”“还能喝酒?”二老虎有点不明白了。“哎……你怎么那么笨啊。武打片你总看过吧,里面的武林高手不是个个都特别能喝酒?”“好像还真是。”二老虎回答。“什么是好像,肯定是。光是武功高不行,还得能喝白酒。告诉你吧,我昨天就喝酒了,还是二锅头白酒。”申沉说了这一大番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向二老虎显摆他昨天喝酒的事情。二老虎愣了愣,看着申沉一脸得意的样子,“我不信。”“不信?”申沉有点着急了。“真喝了,昨天喝的,我和迟立辉一起喝的,是不是,迟立辉?”二老虎闻言向迟立辉望过去。可迟立辉还在那儿发呆呢,今天他是怎么了,申沉也有些糊涂。“喂,辉子,是不是昨天咱们一起喝的白酒?还是二锅头。”申沉说完,努力地向迟立辉瞪大眼睛。“哦。是,是和申沉一起喝的。”迟立辉总算反应迅速。“你们一起喝的,喝了多少?”二老虎好像看见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笑着问。“嗯……喝了一杯……不,不是,我们两个喝了一瓶。”申沉壮着胆子说。“是吗?你们两个人喝一瓶,我一个人就喝过一瓶。”二老虎也壮着胆子说。申沉一下子呆住了,没想到二老虎说出这种话。可总不能继续吹牛说自己也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吧,那样说起来还有完?“那好吧,哪天咱们比试一回吧。大家都是男人。”说完申沉从花坛上跳下来无趣地走了。“你不走?”申沉走了几步,回头问迟立辉。“你先走,你先走。我一会儿去你们家找你去。”申沉大踏步地走远了。“还有什么事吗?”二老虎问,他也觉得迟立辉今天有点怪怪的。
“快来,二老虎,你坐这儿。”迟立辉煞有介事地把刚刚申沉坐过的地方又用手掸了掸。笑着对二老虎说。“你先把你那破刀放一边儿去,你成天老抱着它,多碍事儿啊。你坐过来点儿,离我近点儿,咱俩说说话。”迟立辉一脸的讨好。二老虎又有点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吧,你说吧,什么事儿。”二老虎把木头刀立在身边。蹿上去,一屁股坐在花坛上。这个位置正对着他家的大杂院。“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是一块儿待会儿。你看,天气不错嘛。”迟立辉说。“你到底有事儿没事儿,什么天气不错,不错个屁,都阴天了,没准儿一会儿就要下雨,你有事儿就说,没事儿我可走了,我都饿了。”“有事儿,真有事儿。你先别急着走嘛。”迟立辉见二老虎急着回家也真着急了。“嗯……那个嘛,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每天都接你姐放学吗?”“嗯,对呀,怎么了?咱们放学早,有时下午还没课,我姐她们放学晚,我就去接她。”二老虎回答。“那下次,你再去接你姐时,我想……我和你一起去吧。”迟立辉低着头,像个女孩子一样。“你和我一起去,一起去接我姐?”“对,就是这个意思,咱俩一起去。你可真聪明。”迟立辉恭维道。“可有这个必要吗?咱们两个人去接我姐放学。我一个人都不想去。”二老虎说,“是我姐非让我去的。”迟立辉听了心里一乐。“原来这样啊。那这么着吧,从明天开始,你别去了,我替你去接你姐放学。”迟立辉心里乐开了花。“可这样行吗?我姐,我不去接,你去。合适吗?”“合适,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弟一样吧。你还比我们大一点,我们都很尊重你。一直觉得你是我们的大哥哥。所以为你跑点儿腿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非常愿意。”迟立辉说得声情并茂。“那好吧,明天你就去替我跑一趟吧。”二老虎高兴地答应下来,“对了,还有一个事情问你呢,你昨天和申沉真的一起喝了一瓶儿二锅头白酒?实话实说。”二老虎问完死死盯着他。迟立辉一惊,这个紧要关头必须得说实话了。稍犹豫了一下,“没有一瓶儿那么多,哪儿喝得了那么多,我们一共喝了半瓶儿二锅头。”二老虎听完,心里暗暗吃惊。他见过爷爷和爸爸还有小叔一起喝酒,他们都是大人了,三个人好像也才喝了一瓶儿二锅头,迟立辉和申沉都还是孩子,就喝了半瓶儿。我必须得找机会抓紧练练,要不就没法儿和他们一起成长了。二老虎边做打算,边往家走。“明天把你姐的课程表给我一份啊。”迟立辉在后面喊。二老虎根本没听见。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