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伦姆在凌晨3 点将我唤醒,我摸黑蹑手蹑脚地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客厅地板上的人们爬上了船。很快,我们跟随着潮水航行。夜色已深,对岸闪烁着几盏黄色的灯光,但夜空布满了繁星,满月发出的亮光让长长的树影映衬在1英里(1.6 公里)宽的河面上。我们都有点昏昏欲睡,于是都沉默不语,迷失在自己的遐想中,只有头顶的蝙蝠上下翻飞。阿马兹散了一圈香烟。
1小时后,天开始蒙蒙发出亮光。我们渡河前往对岸,浪头越来越大,大划艇开始了猛烈颠簸。早晨的天色灰蒙蒙的,太阳还未升起,我们进入了阿拉弗拉海。南方刮过来的海风渐渐增大,我们保持着离岸0.25 英里(400 米)的距离渡过了贝奇河河口,航行在迈克尔·洛克菲勒在宿命的那天选择的航线上。太阳渐渐升起,风浪更加强劲,船体上下起伏,海水从船舷上侧倒灌而入。我找到了卫星电话,我们要前往阿平河(Aping River)上游寻找避风港。
在河流和小溪口的交汇处,常能看到一两间小棚屋——那是为临时捕鱼者修建的营地。菲洛将屋内弄干后,开始烧水做饭,我踱步穿过覆盖着棕榈叶的竹地板。阿马兹告诉我,这是一个刚从奥马德塞普村分离出来的新村庄,而奥马德塞普村本身也是很久以前从比瓦海村分离出来的。“为什么?”我问道。
“女人惹起的麻烦。”他说。
我们吃饭、抽烟、打盹、拍苍蝇,在威伦姆确定风速变小后,我们继续前进。在午后不久,我们到达了法吉特河(Fajit River)的巴西姆村。巴西姆村的地盘很大,码头区的步道沿线立着几个店铺。
天气湿热,几乎没有风。像往常一样,我们爬上一个码头,一群沉默不语、眼神茫然、穿着破烂的男女和小孩们围坐在我们身旁。阿马兹咕哝了几句,之后大步走开。后来我才知道,我们要临时占用学校老师的房子,那是小学里的4 间光秃秃的木头房间。
起初,这些村庄给我的感觉就像它们刚遭受了掠夺。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四处空荡,似乎它们已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巴西姆村的门户一片空荡,不过,这些门户的建造方式令人惊叹——这种建筑又长又大,用藤条绑成,整体上竟没用一颗钉子。我四处巡视,没看见任何雕刻制品。没去采集西米或打鱼的人会无精打采地闲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过,孩子们除外,他们疯狂地嬉戏玩耍。他们大声喧哗,爬上棕榈树,用泥巴涂满全身,从码头上打闹着跳进棕色的河里。只听声音,阿斯马特村就像一个嘈杂的操场,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叫喊声和玩闹声。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地板上,一个老人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小,大约5 英尺(1.52 米)高,140 磅(63.5 公斤)重,下巴突出、鼻子很大、眼睛深陷,他的脖子和太阳穴上的血管膨出,鼻中隔上有一个洞。他的涤纶T 恤满是污痕,布满小洞,上面印着一个鼻子上贯穿贝壳的巴布亚人图像和“NOSESLIDE !”的英文文字。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装饰着凤头鹦鹉羽毛的编织袋,编织袋垂到了胸口——体现了他的重要身份。他的眼神敏锐、话速敏捷,声音略带沙哑,流露出一种我在阿斯马特从未嗅到的野性。“这是柯凯(Kokai),”
阿马兹介绍道,“他是我哥哥和爸爸所住的皮里恩(Pirien)村的头人。”
简言之,他是皮里恩村的酋长,皮里恩原是奥茨詹内普村一个门户的名字,奥茨詹内普村在洛克菲勒失踪后的某个时间遭遇了一次严重分裂,皮里恩村则由此分裂而来。“他在巴西姆村有位新妻子,所以他经常到这里来。”柯凯和我们一起围坐在地板上,阿马兹拿出一袋烟草,开始卷烟卷。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机会。我向阿马兹坦白,我对奥茨詹内普村和奥马德塞普村的一些旧事颇感兴趣,特别是1958 年荷兰人为了报复韦金之旅的杀戮事件而对村庄发动的袭击。事实上,我在荷兰政府的档案里找到了当时的殖民地原始报告,那份报告对这些事件作了官方的描述。但我对其可信度持保留态度。
“柯凯多大年纪?”我问阿马兹。
阿马兹和柯凯交谈了起来,我在一旁等着。“他也不知道,”
阿马兹回答,“也许有60 岁了。”
“他还记得荷兰人袭击的事吗,有人被杀的那次?”
阿马兹用一种我很快就会熟悉的方式跟柯凯交流——委婉的絮叨,10 个字的问题要花10 分钟来描述。阿马兹的问话结束后,柯凯看着我,他用两片卷纸卷起一支长长的香烟。烛光闪烁,天气湿热,我的双腿被坚硬的木地板硌痛了。早上3 点,我从充气床垫起床后就未接触过垫子。接着柯凯打开了话匣。
“他还记得,”阿马兹翻译道,“他那时还是个孩子,他看到了事情的经过。”柯凯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这个曲折的故事,阿马兹不时地停下来给我翻译。我发现在这个没有电视、电影和任何媒体的世界,阿斯马特人是极佳的说书者,他们的表现生动且形象。
柯凯用手势作了拉弓的动作,他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胸口和前额。
他用手扫过自己的头,以示意他的后脑勺刮过了一阵风;他瞪大双眼,以表示恐惧;他用手臂和肩膀演示奔跑,然后是偷偷溜进丛林的动作。他用中指和大拇指拿住卷烟,用食指轻抹燃烧的烟头清理烟灰。
我听到了奥索姆(Osom)、法雷奇阿姆(Faratsjam)、阿肯(Akon)、萨穆特(Samut)和伊皮(Ipi)的名字。还听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围绕迈克尔·洛克菲勒之谜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里的第二环。在柯凯生动的讲述中,这个原本尘封在荷兰档案库几页打印纸里的故事从沉睡中被唤醒。
(作者:【美】卡尔•霍夫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