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主力10个军70余万人马由平津地区出动,沿平大公路、平汉线和津浦线三路推进,浩荡南下。时为1949年4月11日。2天之后,四野总部机关出发。
统领四野90多万人马的林彪这年43岁,比统领15.5万人马的一野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小8岁,比统领28万人马的二野司令员刘伯承小14岁,比统领58.1万人马的三野司令员兼政委陈毅小5岁。
统帅年轻,四野南下的阵势也大,当得起“威风凛凛”这个词。4列火车接踵驶出北平城,一个警卫班押着第一列火车压道,紧随其后的是司令部机关人员的军列。第三列便是林彪、罗荣桓和参谋长、副参谋长等野司首长乘坐的专列。
当时四野有2个参谋长、2个副参谋长。萧克为第一参谋长,主管军事工作;赵尔陆为第二参谋长,主管后勤工作。
北方部队南下作战,供应保障任务艰巨又复杂。而赵尔陆曾先后担任过红四军军需处长、红一军团供给部长、前敌指挥部供给部长、八路军总供给部部长,有着丰富的后勤工作经验。所以林彪、罗荣桓向中央军委建议增设一个参谋长,将赵尔陆从华北军区调来四野专管后勤工作。
2位副参谋长也都是解放军的老资格将领:聂鹤亭参加过南昌起义、广州起义,抗战时期当过晋察冀军区参谋长;陈光是湘南起义后跟随朱德上的井冈山,代理过八路军第115师师长。
首长专列由警卫团的卡宾枪连、冲锋枪连随行护卫。装载机关勤杂人员和直属分队的那列军车断后,也最拥挤。每列车上都配备几门披着伪装网的高射炮,炮手不离炮位,随时准备对付空袭。
车队浩浩荡荡驶入津浦铁路。
车到天津停留了一天,林彪带着部分机关人员实地考察四野5个纵队打天津的战场。晚上,他兴致不减地又到戏院子里听了场京戏。
在东北时,他就经常悄悄带几个警卫员外出听戏。哈尔滨“大舞台”京剧团的台柱子吴桂英的戏,他百看不厌,几乎看过她演出的所有剧目。后来东野机关迁到沈阳,一时找不到像样子的剧团,他专门派人去哈尔滨把“大舞台”全班人马请过来,有空就让他们演。打完辽沈战役,东野旋即入关,总部机关临出发前两个钟头,他和刘亚楼还在听戏,硬是把一场戏听完了才上车的。北平解放以后,他住在北京饭店,几乎天天晚上听戏,北平城名角儿的戏全都看了个遍。
林彪起先并不爱听京剧,哼哼呀呀的让人着急。因为毛主席喜欢,他也耐下性子听,不料听着听着就听上瘾了。
就在林彪听京戏的时侯,只有一个右肾,还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动脉硬化等症的罗荣桓,积辽沈、平津两大战役之疲劳,正与人谈着话,突然就晕倒了。
毛泽东得知了这一情况,立即派保健医生黄树则赴津为他治疗,并捎去个口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他不要再随军南下,就留在天津养病。
可沉疴中的罗荣桓始终惦记着南下的部队,何长工去看望他时,他还念叨说:“部队南下,仗还是有得打的。要警惕那个广西兵团,就是李宗仁、白崇禧的部队。这些着短裤、穿草鞋的兵,打仗蛮顽强,又善于爬山。从湖北的武胜关到湖南的武陵山脉,恐怕就要同这些广西部队作战。部队要有思想准备,尤其是指挥员,更要心中有底,要准备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不久,军委任命邓子恢为第四野战军第二政委。
四野主力南下,一路上全为旅次行军,虽然没有大的战斗,但所有部队都遇到了先遣兵团南下时所遇到的问题。越往南走,部队的行军速度越慢。各部队指挥员都像先遣南下的部队干部一样操心费神,一路上不知做了多少思想工作,但行军速度仍然上不去。
中路第46军的北方兵牢骚最多,一路上骂骂咧咧地:“老弟啊,越往前走可就越热了呀。妈拉个把子,南方的天热起来,往墙上贴砣面立刻就能烤糊喽。”
“不是咋的,南方这熊地方可比不了咱东北大平原。”
这话正好被骑马走在队伍边的军政委李中权听到了,很不高兴地把脸一沉,说:“怎么比不了?我们南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李中权是四川人,但参加红军后,他就一直转战于黄河以北,早已适应了北方的冷冽和干爽。可是走到湖北孝感,他也受不了了,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烤上半晌人就晕天眩地的。他心里不禁也犯开了嘀咕:这南方真的不如北方好过吆。
四野总部机关的车队呼啸南进,一泻千里到徐州,再折向西行,于5月9日到达开封。四野司令部在市中心离大相国寺不远的一所中学校园内设下了营帐,林彪就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座两层小楼里。
司令部参谋处的人一到宿营地,就匆匆忙忙地打开行囊,先往墙上拼挂地图。作战参谋高继尧连背在肩上的军用挎包都没来得及取下,就爬上爬下地忙着往刚挂起的地图上作标识,将一面面红色三角旗插到四野各军到达的位置上。此时,四野主力已逼近湖北,但见图上鄂豫交界处,被高继尧插得红旗如林。
这位白净精干的小伙子虽只有20多岁,但却是参谋处的老参谋了,早在辽沈战役之前就从东野2纵调到野战军司令部作战处,因此十分了解林彪的脾气,说:“林总这人不挑饭菜,大伙儿吃啥他跟着吃啥,高梁米大馇子饭都能嚼,拣碗土豆红薯也算一顿。他在住房上也没个讲究,随便找个屋放张床就行。住楼房他不觉着哪儿好,睡茅草房他也没看出哪儿差。每到一地,不管院子里怎么脏乱,也不论屋里怎么埋汰,他都照进。可要是进去后见地图还没挂好,他脸上立马挂霜。”
四野从机关到部队,官兵们习惯了叫林总,有的人多少年也改不过来。
高继尧说:他生气时并不一定冲你大发雷霆,而是紧绷着脸不理人。可这往往比朝你发一通脾气更人难受,常常弄得你不知道怎样做才好。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也不轻易生气,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很宽容,看到一些小毛病,发现一些小问题,往往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他对人还挺关心,没事的时候也跟大伙儿唠唠家常,问你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子,父母是做么事的,想不想家等等。有时看到大家的伙食不好,他会叫来管理员,让他设法改善改善生活。
高继尧觉得林彪这人有时候挺有人情味的。他记得在四平保卫战中,梁兴初率领1纵刚把敌人赶出阵地,林彪背着个手就上来了。看到敌人遗弃的大米饭、红烧肉还在桶里冒着热气,他把参谋、警卫员们都叫过去,严肃地说:“你们跟着我很辛苦,已经好久没开过荤了。
今天算是我请客,大家趁热,放开肚子饱餐一顿,吃好了我们再走。”
尽管说这话的时侯,他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但大伙儿心里还是感到热乎乎的。当时前边的战斗很激烈,但林彪就那么坐在阵地的一块石头上,硬是等大家吃饱喝足了才继续往前赶路。
参谋处的科长、参谋们还没把作战室的地图完全拼挂好,林彪、肖克等坐着两辆吉普车,在几卡车警卫团战士的护卫下,飞也似地从郊外火车站急驰而来。
吉普车在楼门口停下,警卫员抢先一步跳下来打开车门。林彪欠了欠身子缓缓走下车,用手套拍打拍打两臂,朝四下里看了几眼,什么话也没说,便径直进了作战室。几位参谋长、副参谋长也随后跟了进去。
参谋们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挺乱的屋子里拢共只有两把椅子,可是同时进屋的有五、六位首长。林彪没有一句客套话,先就拽过一把面对壁挂地图坐下。另外一把椅子却让第一参谋长肖克、第二参谋长赵尔陆等人谦让了老半天,谁也不坐,直到警卫员又搬来几把椅子,大家这才分别在林彪的左右落座。
林彪一坐定,他的秘书和警卫员就来一张矮脚凳,放到他手正好够着的地方,摆上只搪瓷缸和装着炒黄豆的小布袋。
林彪眼不离地图,左手准确地探到敞开口的小布袋里,拈几粒黄豆丢进嘴,很斯文地嚼着。有事没事他都喜欢嚼点炒黄豆,这个习惯,让很多人觉得怪诞。
原林彪警卫团一营副营长迟好学知道:“并不是林彪有怪癖喜欢吃炒黄豆,他那完全是为了治病。在东北那会儿他身体极差,三天两头地闹肚子,简直不能沾一点荤腥,稍稍吃点带晕油的菜就拉稀。拉起来什么药也止不住,一拉就是几天不见好。但人老不吃肉,总不沾荤,身体也受不了,会头晕、耳鸣、心慌。后来哈尔滨双城的一位老乡给他出了个偏方,要他每天嚼几把炒黄豆,说炒黄豆可以治胃疼心慌。他按老乡说的试了几次,果然见效,打那以后就养成了吃炒黄豆的习惯。黄豆含油量很高,正好可以为他缺荤少油的体内补充一些蛋白质。”
林彪不跟任何人搭话,只是把双手抱在胸前,嚼黄豆的腮帮子微微蠕动,两眼默默地望定地图。
图上敌我态势一目了然,四野主力三路南下,铁流千里。三支红色队标,尖锐如箭,若嗖嗖有风。其时,左、中两路正逼向鄂东、鄂北;右路第13兵团在新乡、安阳战役中连下两城后,队标的箭锋也已指向郑州一线。而标志白崇禧集团各部的蓝色防御线,则远远地退缩到长江以南。
图上四野的泰山压顶之势,瞅一眼足以令人如饮醇酒,可林彪神色木然地看了许久也不吭一声。
肖克是四野出动的前几天刚从华北军区调到四野,接替刘亚楼担任第一参谋长的。他和林彪都是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出来的人。
1926年2月,肖克没赶上报考黄埔军校四期,转而考入中央军事委员会宪兵教练所第二期,5个多月后毕业,分配到总司令部宪兵团当中士班长;10月间加入蒋先云任团长的补充第5团;两个月后,破格由军士直接找提为少尉军官。1927年2月,肖克投奔第四军,被派到叶挺第24师第71团3连任政治指导员。4月下旬武汉政府继续北伐,肖克随军出征河南,参加了著名的临颍战役;战后两天,改任4连代理连长。8月1日参加南昌起义后,任第4连连长。10月,起义军兵败潮汕,肖克潜回家乡嘉禾,发动农民武装斗争;1928年初,参加宜章碕石年关暴动,带领600农军上了井冈山。那时,肖克认识了林彪。
“8月失败”后,红四军在资兴县布田圩进行整编,肖克从第29团调任第28团第1营第2连当连长;营长就是林彪。从那以后,两人便在一起共事。
1929年2月红四军罗福嶂整编,第28团改为第1纵队,林彪任纵队长,肖克任第1纵队第2支队长。10月,红四军去东江的路上,肖克由第2支队长调任第1纵队参谋长,粟裕任第2支队党代表。
1930年6月,赣南、闽西红军整编为红一军团,林彪任红一军团第4军军长,下辖3个纵队,肖克任第3纵队司令。
1931年6月第二次反围剿后,肖克调离红四军,担任独立5师师长。
肖克、林彪由此分手,直到1949年4月,肖克从华北军区副司令员兼华北军政大学副校长任上调到四野任参谋长,才又重新共事。
一别就是18年,肖克对林彪的指挥方式和特点已经完全陌生了。他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见林彪还不言声,只好提醒他说:“林总是不是有什么新想法?”
林彪没有搭理他,缓缓起身走近地图,从军衣口袋里掏出红蓝铅笔,在鄂南地区重重地划了一个“?”号。
肖克笑笑,扭过脸对赵尔陆说:“看来,林总是想在湖北打一仗喽,就怕白崇禧不肯配合呀。”
从军事地理上说,武汉为九省通衢,是个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要地,白崇禧执掌华中亦有两年,对武汉城防经营日久,林彪预料4野南下后会在此有一大仗。然而,白崇禧竟无意在此决战,四野主力离着武汉还有上千里地,他就在做逃跑的准备了。4月30日,他说服国防部准许其华中部队撤出江北地区,在洞庭湖、汨罗江以北,长沙、衡阳以东一带构筑工事,阻止解放军南下后,便迅速收缩防线,实施南撤计划。
到5月8日,白崇禧已将华中部队全部撤至长江以南的武昌至九江之间区域内,伺机继续南逃。
在武汉打一个大仗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这使林彪很有些失望。但是他琢磨在武汉打不成,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湖北境内的其它地方打一打呢?比如在宜昌和沙市之间或者是阳新和蒲圻之间打一下?如果部队动作能够再快一些,抓住桂军的一两个主力师,白崇禧不可能不来救援,只要把“小诸葛”激怒了,在湖北境内打一仗的可能性不是没有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着地图,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唉,那个河南的省主席张轸,起义起义喊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老不见动静?”
肖克回答说:“噢,张轸的起义方案已经送过来了。现在那边白崇禧封锁得很严,我们还不便把电台密码送过去。”
林彪又问:“12兵团已经到达长江边了,张轸再在那边一起事,说不定就能把小诸葛抓住了。如果让40军和43军先过江,大概需要几天?”
“我看有个五到七天也就够了。”肖克回答说,“现在在江北的蕲春、田家镇、团风还有不少的敌人,需要让12兵团先把这些敌人吃了,然后才能过江。”
正说话之间,机要参谋喊了声报告走进作战室,将手中的文电夹递给肖克。肖克先匆匆浏览了一遍再递给林彪。
电报是毛泽东以中央军委的名义从北平发来,对第四野战军何时渡江以及四野13个军如何使用的问题,提出了详细、具体的意见:
(一)你们主力已越过陇海线,快要到湖北境内了。根据长江北岸地区的粮食状况,大军久住困难必多。又据白崇禧的意图,不是准备在衡州以北和我军作战,而是准备逐步撤退至衡州以南。因此,你们全军似有提早渡江的必要,并且不必全军到达北岸然后同时渡江,可以采取先后陆续渡江的方法。根据华野、中野从渡江(四月二十一日)至占领杭州、上绕一线并歼敌十二万人只需要两个星期的经验,你们从渡江至占领吉安、攸县、湘乡一线,大约需要四个星期左右即够。如果你们主力能从六月十号开始渡江,则七月十号或略迟一点即可达上述一线,你们兵力展开在广大地区之后,粮食问题就不感困难了。
(二)你们十三个军的使用问题,现在就宜大体确定。我们意见,湖北一个军,江西两个军,湖南三个军,共六个军可以固定下来。其余七个军及曾生纵队,应全部推进至以郴州为中心区域,并准备在该区域与白崇禧打一仗(应估计白崇禧部约二十五万人左右,可能在该区域和我军作战)。如果这七个军七月中旬前后能到攸县、湘乡之线,则八月中旬或下旬即可集中于郴州区域休整一个月,九月中旬或下旬以后即可向两广前进。
(三)据曾生称,奉你们之命率一个国民党师,辰灰从北平出发,要巳灰才能集中开封,需要一个月时间与广纵合编,要午灰左右才能由陇海线南进。请你们指示曾生,该部应争取于八月底九月初到达郴州地区,方能不失时机和主力一道向两广前进。
(四)以上各点提供你们考虑。
林彪神色木然地把电文夹往肖克手里一丢,起身走到窗前,许久才撂过来一句话:“给肖劲光发个报,命令第12兵团即刻渡江,进军武汉,力争抓住白崇禧主力,迫敌与我决战。”
毛泽东来电之前,林彪还憋着劲儿想在湖北境内打一仗,看完电报后,这劲儿便泄了一半。既然毛泽东明确地要他把部队带到湖南去和白崇禧决战,他就别无选择。在这支军队里他可以看不上彭德怀、刘伯承、陈毅、聂荣臻,甚至朱德,但他绝不敢看不起毛泽东。上井岗以来的二十多年里,每当面对毛泽东,他就觉得像面对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