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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火焰 黑火焰》 | 上部 11

发布日期:2020-09-10 18:1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江南来了群年轻人。说是找矿,扛着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到处叮叮当当地敲。村里小孩辗转围观。祝兰认识了年轻的韩子民。

韩子民高个,长脸,鼻梁挺直,眼睛细长,清俊柔和。闲时别人抽烟聊天,他独自坐在石头上,伸一条腿弓一条腿,手肘抵在膝盖上,两只大手掌捧着管口琴,在嘴上横着拉过来拉过去,像啃玉米棒子。祝兰认识了口琴,她认为那银闪闪的东西看上去比舅舅那管竹笛子洋气多了,里面传出的声音很多,像几个人一起在吹,忽快忽慢忽高忽低,两只手掌一张一合,像蝴蝶的翅膀在飞。口琴声是集结号,一响就围拢一圈孩子。韩子民便吹得特别起劲,吹完一首,韩子民爱从孩子群里逮一个往天上抛,高呼着“飞机飞啰”,待孩子落下再接住。孩子大多怕,吹口琴的时候,像一群围着他啄米的鸡崽儿,他一起身,就四下逃窜。只祝兰不跑,反倒举着两只胳膊,仰脸笑着,等他举,越抛得高越笑得响,下落时,她的背弓成一张弓,圈着四肢,活像一只背负蓝天、凌空而来的猫。韩子民若有所悟地:“难怪你叫猫!”“我还有大名。”祝兰说这话时很自豪,不知是对叫猫自豪还是对有大名自豪。

韩子民对祝兰的大名不感兴趣,只觉得祝兰自豪的神情挺有趣:这孩子,哪来的这种优越和自在?她直视着你,这样的坦然和清澈,就像在看她自己。

而其他孩子不是这样的,胆小的眼里有羞涩,胆大的眼里有诡计。祝兰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就这什么都没有吧,山川河流都在里面了。他问:“猫,你不怕摔?”“怕!”“那你还敢玩儿?”“这是玩‘飞飞机’,不是玩摔。”祝兰歪着头一脸正色。

“可他们都怕我接不住,摔地上,‘啪——’你不怕?”“不怕,你接得住。”“猫儿,人,有时候,会失手——”“你接得住。”韩子民连吞几口口水,喉咙痛似的,颇费劲。这以后,韩子民竟不敢再玩“飞飞机”,祝兰要玩,他都不,只吹口琴给他们听。

有一天,祝兰看韩子民吹口琴,之所以说看,是因为祝兰看得比听得入神。一曲终了,周围孩子一哄而散,祝兰没走。祝兰问他:“是不是长大了就会吹口琴了?”韩子民和煦地笑:“只要学,现在也能吹。”“就像读书吗?”“对,就像读书!你会读书?”

读书是多么简单的事。祝兰挺胸抬头,收腹纳气,很有戏份。韩子民饶有兴致地看着,以为她要唱歌。祝兰不唱歌,祝兰是背书给他听。或许祝兰吐字不很清晰,又用方言,韩子民开始以为祝兰背的童谣。童声是天籁,韩子民惬意地双手打着拍子应和,但听着听着,他的手在空中停住了,满脸惊诧。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祝兰也不知背了多少,累了才止声,安静地望着他。

静谧。鸟啼虫鸣。

韩子民用了很大力气才挣脱出来,错愕地问:“猫儿,你这——背的什么?”

祝兰被他的样子唬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背的什么,以为背得不好,不好意思地转身跑掉。

旁边有社员说:“她背的医书,她外公是大先生。”韩子民回头:“大先生?”

“我们村里的能人,会看病,会写春联。”韩子民神游太虚般:“她背的是《黄帝内经》!”“皇帝的经?”“就是给你们治病的医书。”“哎哟喂,用皇帝的经给咱治病?难怪灵验。大先生可把咱当人!”大伙儿哄笑,韩子民也笑,笑完正色地:“神农尝百草,黄帝写内经。这都是伟大的事。”心想下次跟猫儿回去见见这大先生。

却没有下次,次日接厂里通知,要他们立即回去。临行前,看到了祝兰和一群孩子惯常地来了。韩子民想想,从背包里掏出口琴送给祝兰,祝兰正高兴地伸手去接,却听他又说:“猫儿,你应该去上学。你那么聪明。”开学临近,祝兰正忧心父母来接,一听急了:“不,就不,猫儿就不上学。”转身就跑,又折回夺过口琴,然后没了踪影。韩子民想教她“哆来咪发唆”,却再没见她出现。

祝兰担惊受怕地挨到开学,惊喜地发现父母竟是守信的,果真没来,她背着书包走进了乡村学堂。很快学会了写名字,学会了“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等语文书开卷上硕大的字,还会唱《我是公社的小社员》,成天吼着风里来雨里去。

她只不知,上学了可以转学,不接了可以送。很多事,不是拼命就能坚持。那是两年后了,她八岁多,不是随心所欲翻江倒海的年龄了,不想懂也懂了更多的事。祝兰没再哭。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