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雨势磅礴,却没有一丝风。雨水从低垂的层云中直直地倾泻下来,浇湿了荒野和农场。午夜时分,我听到有人从泥泞中跋涉而来的声音,似乎有人正从斯特雷克家往马厩走来,随后我就嗅到了斯特雷克本人的气味。他身上总是有一种卡文迪许烟草的味道,他经常叼着一个用棘根制成的烟斗,烟草将他的牙齿都熏黄了。
在那之后不久,斯特雷克无声地打开了门锁,轻轻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胶皮雨衣滴下水珠,打湿了马厩里的秸秆。夏普抬起头来看看他,摇了摇尾巴,但是没有吠叫。
这会儿,内德正仰面坐在椅子上打着呼噜。他吃下羊肉之后不久,便陷入了沉眠,甚至还打翻了自己的水杯,那只杯子正倒在铺于地面的秸秆上。此前我还幻想过内德什么时候会摔倒在地上,我想那一定会是一个令人感到好笑的场面。但他今天睡得明显比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更沉,就连驯马师的到来也没有让他惊醒。斯特雷克死死地盯着小马倌,大约一分钟之后,他转过身面向了我。楼上的两个小马倌之中,有一个翻了一下身,斯特雷克又停了下来,不过他们并没有醒。我知道那两个人的秉性,就算是雷暴也叫不醒他们的。
令我惊讶的是——同时,我不得不承认,也令我感到警觉——斯特雷克走到我身边,而且,他的举止与罗斯上校在场时完全不同,没有那种伪善的喃喃低语和轻柔的拍打,只是粗鲁地给我套上缰绳并且把嚼子塞进我嘴里。我摇了摇头,他立刻重重地打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的牙齿咬到了舌头,疼痛地叫了一声。他用左手握住缰绳,并且把它们在我的颌下系紧。我那时本该奋力抗争,但我是一匹受过训练、有风度的赛马,这使我的反应变慢了。夏普趴在他用秸秆铺成的床上,焦虑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的尾巴也不再摇晃了。
斯特雷克慢慢地打开了马厩的门,领着我走到外面的雨水和泥浆里,朝荒野的方向走去。夏普站起来准备跟上我们,但是斯特雷克将门闩拉上了。我们步入黑夜之中。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我的舌头因被咬到而疼痛,脸颊被掌掴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痛着。尽管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便已怀着复仇的念头了。
在一条小路边上,斯特雷克发现了一条黑红相间的丝质领带,正是昨晚来到马厩的那个陌生人所戴的那一条。这会儿,它已湿透并沾满了泥巴,但斯特雷克还是将它捡了起来,并带着它继续往前走。他领着我走了大约四分之一英里,进入一个碗形的洼地,旁边有一座小山,如果是白天的话,在山上可以看到附近的荒野。在那里,他脱掉了被风刮得绕在他腿上的雨衣,将它披在旁边的荆棘丛上。他用手遮挡着风雨,同时连续划燃了三根蜡火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点燃一根仅剩残桩的牛油蜡烛,然而每次他都会恼怒地将燃尽的火柴丢到潮湿的夜里。他开始以一种既担忧又愤怒的语气咒骂起来。
就在此时,我看到远处有另一个身影,独自站在雨中,望向这边。原来斯特雷克一直在引领着我朝这个人所在的方向走去,而这个时候,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朝对方粗鲁地挥手。另一个人举手回应,但并没有靠近我们。
就像其他所有的马儿一样,甚至也包括那些拉车的奴工——也许那些不幸的马儿更是如此——我对于观察人类的手势非常在行。尽管是那样的一个雨夜,我仍能看到斯特雷克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象牙柄的手术刀,那纤细而锋利的刀刃隐藏在软木的刀鞘里。我看到这把刀的那一瞬间就不安地打起了响鼻。我了解斯特雷克,我也认识这把刀。我看到过他在那些绵羊身上使用它。
就在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斯特雷克想要对我做些什么。我虽然是匹赛马,但并非对赛道和围场以外的事物一无所知。斯特雷克一边假惺惺地低声说着安慰我的话——这些话语虚伪至极,完全被雨声所淹没——与此同时,他走到我的身后,拍打我的体侧,直到最后,站在了我尾巴旁边。他举起那条红黑相间的领带——领带是扭起来的,就像一条绳子。
他就像是钉蹄铁的铁匠一样弯下腰抓住了我的左后腿,并且抬起我的蹄子。但我却不像钉蹄铁时那么配合,反而扭过身子,尽全力向后踢去。令我惊讶的是,我感觉到他的颅骨凹了下去,当我小跳着转过身时,我看到他手上仍然拿着那柄邪恶的小刀,然而它没能划伤我的腿,反倒划伤了他自己的腿。我嗅到血腥的气味并且真正地恐慌起来了。斯特雷克甚至都没有呻吟一声就倒在了泥浆里,而我则逃向荒野之中。
我看到另外一个人在泥水中跋涉着向我追来,但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水和迷雾之中了。
(作者:[美]劳丽•R.金,莱斯利•S.克林格 译者:梁宇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