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贤愚原无名,他妈唤他石头。石头七岁上没了爹,鲁母为人帮佣拉扯儿子,一心盼儿子识文断字,做清闲活路吃手艺饭。一直留心常来走村做木匠活的史木匠。史木匠约莫三五个月来一次,小修小补不收钱,管吃住就行。走时,舀一碗米两碗豆都行,什么没有也行。家境好的,做大件按工计钱。史木匠手艺好,人活套,一年到头活路不缺。石头十二岁那年,鲁母打听到史木匠到了隔村,就去候着,候到就请来家里。史木匠进门一看,冷火秋烟,家徒四壁,缺零少件的床铺案几,不知要他做什么,正纳闷,鲁大姐已牵着儿子跪倒在他面前。
鲁大姐头垂在胸前,给他一个花白头颅。史木匠惊诧道:“干啥?干啥呢?”“请史大木匠收我儿为徒!”史木匠转眼看那孩子,头垂得比他妈还低。史木匠拔腿要走,被鲁母扑过去抱住了双腿。史木匠抽不出来,对方是用了死劲的。史木匠行走江湖,也有求他收徒的,却没见过这阵仗。史木匠又气又急地吼道:“天下活路多了,为啥要学木匠?”鲁大姐抬起头望他,脸色枯槁,眼神笃定:“学您有饱饭吃。”“我居无定所闲云野鹤,学我没用。”“你走东他不走西,你往南他不向北。一辈子伺候您。”史木匠软下来,问那始终垂着头的孩子:“娃,你要学木匠?”孩子仍不抬头:“嗯。”“为啥?”“因为姓鲁。”史木匠一愣:“姓鲁的要学木匠?”石头:“鲁班做木匠成了器。”史木匠哈哈大笑:“混账逻辑。难不成我姓史就该吃屎?”但接着脸色一端,一拍大腿:“好,有志气,我喜欢。但鲁班成了器,不等于你也能成器。成器要靠攒劲,能攒劲不?”石头胸脯一挺:“能!”
史木匠外表放浪心地澄明,彼时,他心下凛凛然抹过一抹清亮之气,他见孩子机灵干净,其母低眉顺眼却腰正背直,声轻语低却退让有节,贫困不失志,心下早已接受,却抬抬手说:“起来吧。我闲散惯了,无意收徒,先相跟着,能否成为师徒,日后看缘分吧。”鲁石头就随了史木匠,头一年,挑水担柴洒扫庭院,背架扛担端茶递水。
史木匠为人豁达机趣,待人接物张弛有度,鲁石头很快在孤儿寡母的清苦和严母苛责的拘谨之中,多了些张扬活泼。尤其是,史木匠行走江湖搜罗了一肚子乡野趣事,师徒俩行路歇脚、干活歇气时,就找一段出来摆给徒弟听。石头有心,将每个故事记住,像揣热馍似的回家一个不少地掏出来讲给他妈。史木匠故事里多诗词古语,石头也硬记下来,诵给他妈听,语气声势都模仿得有板有眼,鲁母听得眉开眼笑泪花闪烁,后来但凡儿子回来,不问手艺,单要儿子把新故事讲来听。那些故事里没有乡间俗俚污秽事,倒是因果报应仁义心。正人先正心,她知道史木匠看上石头了,心下安泰。史木匠观石头少言寡语不急不躁,是个哑巴吃汤圆心头有数的。尤喜他那份孝敬心,但凡给他点好吃的,都不舍得吃,揣兜里带回去给妈,孤儿寡母,你亲我爱,让他感慨,开始传授一些木工要领和识木断纹的道理。
作者: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