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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决战:林彪对决白崇禧》| 16. 最能打的杂牌军

发布日期:2020-09-16 16:36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桂系第7军组建于1926年3月。是时,广西正式归附广东革命政府,加入国民革命阵营,将广西陆军第1、第2军合编为“国民革命军第7军”,李宗仁任军长,黄绍竑任党代表,白崇禧任参谋长;下辖9旅21团,共37500余人。

4月,倾向广东革命政府的湘军第4师师长唐生智发兵,意图驱逐湖南军阀赵恒惕。直系军阀吴佩孚委任赵恒惕旧部、湘军第三师师长叶开鑫为“讨贼联军湘军总司令”,率湘军各师讨伐唐生智。同时组织北方“援湘军”,入湘支援叶开鑫。

唐生智部被5倍于己的叶军三面围攻,力不能敌,遂求救两广当局。广西方面决定,派第7军第8旅钟祖培部入湘援唐。该旅第15团尹承纲部先行完成集结,5月12日抵达衡阳,随即投入衡山战斗,打响了援唐北伐的第一枪。

29日,旅长钟祖培率旅主力赶赴西线洪罗庙、金兰寺一带增援,不仅稳定了摇摇欲坠的战线,还乘胜发起反击,一举击溃叶开鑫部。

为此,唐生智特意电请广东革命政府军事委员会嘉奖该旅:“此次与叶军大战,自艳日接触,血战三昼夜”,“第七军钟旅,参加是役,官兵奋斗勇敢,厥功甚伟,务恳政府明令嘉奖,以资鼓励。”

6月3日,广东方面派出的第4军北伐先遣队叶挺独立团也赶到东线安仁附近,与唐军第39团张辅部协同作战,挡住敌数千人的进犯。4日、5日,两团连续反攻,击败4倍于己的敌军。

但新中国后说北伐先遣部队,只说第4军叶挺独立团。事实上,桂军第8旅主力先于叶挺部6天,该旅第15团则先于叶挺部23天投入“援湘之战”,最先揭开北伐战争的序幕。

6月上旬,李宗仁率第7军21个团中的12个团2万余众出师北伐,黄绍竑率另外9个团留守广西,以防云南军阀唐继尧东犯。

第7军锐不可挡,至24日已攻克长沙,突破汨罗江,直趋贺胜桥。是时,北伐军第4军拿下汀泗桥,打开了通往武汉的第一道大门。吴佩孚大为震惊,从武汉亲率直军精锐第8、25师和第12混成旅南下贺胜桥,连同汨罗江一线溃退下来的残兵,共10万兵力固守这座武长线上的重镇。

与之对阵的是李宗仁统一指挥的北伐军第4、第7、第8军。第4、第7军从东、南两面主攻,第8军为总预备队。

北伐时的国民革命军8个军中,第4、第7军战斗力不相上下,是最能打的两个部队。但论武器装备,两军相去甚远。广西兵手里的枪支五花八门,性能各异。有粤造68式、川造79式、汉造79式、也有广西自造的79单响步枪;既有德国造双筒79式步枪,日本造村田式步枪,甚至还有俗称“三响勾”的法国造马枪。临离桂北伐时,蒋介石为第7军配发了1000支苏联接济的7.7毫米口径步枪,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用过的旧枪。而第7军所用子弹,多数是广西翻造的,经常出现哑火、卡壳等故障,且数量不足。

白崇禧时任北伐军副总参谋长,代行总参谋长职权,也赶赴贺胜桥前线督战。第7军的旅、团长们因弹药匮乏,想走走他们老参谋长的后门,纷纷打电话向他请援。白崇禧竟毫不动容,厉声道:“我没有子弹,只有刺刀。革命军之补给靠前线,不能靠后方。打败敌人,敌人之装备,便是我们之补给。何况打下武汉,汉阳之兵工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7军只好奋起神勇,拼死搏杀,连破贺胜桥直军3道防线。

李宗仁回忆当时情境:“吴佩孚见情势危急,除令陈嘉谟、刘玉春各率队压阵外,并亲率卫队、宪兵队、军官团、学生队到贺胜桥头督战,以壮声势。复排列机关枪、大刀队于桥上,凡畏葸退却的,立被射杀。吴并手刃退却旅、团长十数人,悬其头于电线柱上,以示有进无退。所以敌军的抵抗极为顽强,机关枪向我盲目扫射,疾如飙风骤雨。所幸我军士气极旺,喊杀连天,前进官兵竟以敌人的机枪声所在地为目标,群向枪声最密处抄袭,敌军不支乃弃枪而遁。敌将陈嘉谟、刘玉春阻止不住,吴佩孚乃以大刀队阻遏。敌军溃兵因后退无路,被迫向大刀队作反冲锋,数万人一哄而过,夺路逃命。据说陈嘉谟见大势已去,又不愿退却,竟滚在地上大哭。因其受恩深重,今日兵败若是之惨,实无面目以见吴大帅也。这时我追兵已近,马济在一旁大叫:‘你再不走,就要被俘了!’陈氏卫士乃将其架起,夺路而逃。此事我后来闻之于马济部下投降的军官,当非虚语。”

贺胜桥之战为北伐两湖时最激烈的一仗,双方精锐对垒,王牌决战,整整一昼夜枪炮声、撕杀声不绝于野,震耳欲聋。从头天未时战至次日午时,直军渐而不支,终至全线溃败,潮水般退回武昌城内。

贺胜铁桥南北尸横遍野,恶臭数十里。

被派去北伐军做联络工作的中共军委特派员聂荣臻目睹了战场情景:“我从长沙经汀泗桥赶到贺胜桥。战场还没有清扫我就到了,我军打得很英勇,吴佩孚则派了大刀队督战,谁退下去要杀头。我到汀泗桥、贺胜桥时,就看到吴佩孚的有些士兵不敢撤退,吊死在树上。当时正是9月,天气很热,死尸都烂了,臭味令人窒息。我在火车上都感到喘不过气来,没有办法,把马灯里的煤油倒在手帕上,捂住鼻子和嘴才稍好一些,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两湖地区是北伐的主战场,除了汀泗桥一战,第7军无役不予,并始终担负主攻。

9月,北伐军总司令部解除第7军武昌围城任务,令其挥师南下,转赴江西战场。在赣西北的武宁箬溪镇,第7军与军阀孙传芳的嫡系王牌谢鸿勋师激战。谢师向来剽悍能战,不料2万对2万,一天就被第7军打得全军覆没,极少漏网,师长谢鸿勋亦重伤身亡。

箬溪之战震憾了整个江西战局。

李宗仁率第7军乘胜东进,择赣东山间小道,一昼夜疾进120里,直捣南浔线中段的德安。德安守军为孙传芳部第4方面军总司令卢香亭督率的4个精锐旅,兵力倍于第7军,且城防坚固。然而第7军异常勇猛,10月3日晨行至离德安10多里的地方,与敌小股部队遭遇后,便就势向德安城外铁路西侧高地守敌,远距离发起全面攻击。

李宗仁回忆这一仗:“枪声的密集,炮火的猛烈,有过于贺胜桥之役。我亲至最前线督战,但见我军两万余人,前仆后继,入潮涌前进。而敌方机枪交织瞰射,直如一片火海,我前线官兵看来恍似雷电交加中的山林树木,一阵阵地倒下,死伤遍地。然自晨自午后,我军攻势并未稍歇……激战至下午三时,预备队已全部使用,仍无攻克之迹象,这时全军官兵已至疯狂程度,不知己身何在;高级指挥员且忘记指挥炮兵作战。”

直到天将暮时,陶钧第1团贴近肉搏,才将卢香亭部右翼突破。战线一旦被撕开个口子,卢香亭部阵脚就乱了。第7军乘势再发动一个猛攻,卢香亭部的抵抗彻底被摧毁,弃城而逃时遗尸千具。逃至城外博阳河畔,争渡而逃时又溺毙数百人,浮尸蔽水,惨不忍睹。

此战亦为第7军北伐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仗,阵亡1名团长,死伤2千余人。陶钧所率第1团,12个连,竟有13个连长负伤挂彩,其中一个是临时指派的代理连长。

第7军在德安休息了两天,为免孤军深入,遂又回师箬溪。10月的赣西北秋意渐浓,夜晚寒气逼人。第7军仍单衣薄衫,从李宗仁到普通士兵,都哆哆嗦嗦。且因粮草不济,将士们顿顿喝稀粥。喝到第7天,孙军陈调元部2个混成旅、1个骑兵团,共万余人杀至箬溪以北的王家铺。

第7军蛮横得竟饥肠辘辘地主动迎上前去,劈头盖脑一顿猛打。陈调元部经不起这种玩命打法,被迫退守到王家铺东南的梅山、昆仑山、覆盆山一线。可打红眼的广西兵追到山下,奋力仰攻。血战到第二天,李宗仁令从两山间隘路强行突破,天黑时终将陈部完全击溃。

10月21日,蒋介石致电李宗仁:“向敌孤军深入,屡摧强敌,赣局转危为安,实深利赖。”

入赣13天,第7军3战皆捷,歼灭的都是孙传芳精锐部队,彻底粉碎其西进战略。第7军也损失4千多人,下级军官伤亡三分之一,元气大损。

不久,武汉第7军兵站送来2千广西新兵,以补伤亡所缺。这批新兵都没经过正规训练,但广西历年兵匪成患,乡民平时抵御散兵游勇,参加民团剿匪,对打仗并不陌生,拿杆枪往队伍里一站,跟老兵一样能战斗。

第7军几乎清一色的桂人,清一色的骠悍。也不是没补入过外省人,补了都呆不住,语言不通,如入异邦,更缺那份吃苦加玩命的劲儿。结果补几人逃几人,补几批逃几批,后来就只补广西兵了。

第4、第7军北伐数月,打遍湘鄂赣无敌手。是时,第4军名气比第7军大。第4军老底子是粤军中训练、装备最好的第1师。该军军长李济深乃一代人杰,其部属张发奎、陈枢铭、陈济棠、徐景唐等师长,叶挺、蒋光鼐、蔡廷锴、余汉谋、范汉杰、黄琪翔等团长,皆为能战之将。

该军一直在肇庆自办讲武堂,所以下级军官亦训练有素。

及至攻克武昌,武汉民众铸盾相赠,誉为“铁军”,第4军更是闻名遐迩。

但当时也有人认为第7军比第4军更能打,称之为“钢军”。

1937年7月,在广西各界举行清党十周年纪念会暨扩大总理纪念周上,白崇禧讲话:“北伐时期,人家更盛称广西的第七军为钢军,对广西特别重视。”

第4军之所以攻无不克,战功卓著,一个很重要原因是部队中共产党人多。该军主力叶挺独立团,更是由共产党掌控的武装力量。所以,这个军不光出了一批国民党高级指挥官,还出了共产党的2位元帅、3位大将、1位上将。他们分别是第4军参谋长叶剑英、第4军第25师第73团3营7连连长林彪、第4军第25师参谋长张云逸、第4军直属炮兵营见习排长许光达、第4军第12师第34团少尉排长徐海东、第4军第24师第71团4连连长肖克。

这是国民党军120多个军中绝无仅有的。

1927年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中共党组织将第4军中身份公开的共产党员,全部撤离,疏散到各地。徐海东大将就是这时疏散回到家乡黄陂,不久参加了黄麻起义。

8月,第4军一分为三,一部随叶挺、聂荣臻、周士第参加了南昌起义,一部被蔡廷锴拉到福建投奔了陈铭枢,另一部被张发奎带走。此后,第4军日趋衰落,再未雄起。及至解放战争,这支曾横扫两湖,一路北伐的铁军简直成了一堆废铁,几乎未经像样的战斗,便被三野全歼于广德山区。除军长王作华只身化装逃跑外,副军长李子亮以下几千人被俘。

而第7军虽经解体重组,几起几落,却始终能打善战。

1937年11月淞沪会战中,桂系第7军、第48军6个旅与日寇血战大场,视死如归。数日间6个旅长3人牺牲,3人受伤;部队伤亡达三分之二。

为掩护淞沪会战主力撤出上海,第7军第170、第172师奉命于吴兴升山、菱湖一线阻击日军,战至24日,吴兴失守。第170师4个团只剩下不足1团半人,第172师也只剩下1团2营人左右。

经补充后,第7军复又投入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武汉失守后,第7军退往大别山区,在鄂东黄安、麻城、罗田、黄冈一带坚持敌后游击战。

抗战胜利后,第7军卷入内战,仍然是最难缠的杂牌军。

1946年6月下旬开始,国民党军先后向中原、华东、晋察冀、东北等解放区发动大规模进攻。新四军军长兼津浦前线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决定为配合刘邓大军出击陇海路,向华中迎战东犯之敌。

东犯之敌有国民党军第7军、整编第48、第28、第69师等数路。陈毅调集2个纵队2个师,先打突出于泗县的桂军第7军一部。

一说桂军,山东野战军2纵司令员韦国清和华中野战军9纵司令员张震马上想起湘江之战。尤其张震,他当时在红4师第10团3营当营长,经历了红4师与桂军光华铺血战的全过程,目睹了第10团一天之内两任团长牺牲的惨痛。

因此,讨论作战计划时,张震和韦国清都提出:第7军是桂系主力,长征和抗战期间我们曾多次和他们交过手。这个部队老兵多,军官狠,都很有作战经验,不好打。加上泗县周遭河流密集,道路多被连日大雨淹没,不易迅速攻取,建议考虑另选作战目标。但负责指挥这次作战的野战军参谋长宋时轮强调说:泗县孤立突出,守敌只有第172师师部带一个团。陈军长决心已定,拿下泗县。

宋时轮部署“山野”第8师和张震9纵协力攻城,韦国清2纵阻击可能由灵璧、固镇来援之敌;“山野”7师阻击可能由五河来援之敌。

然而,当8师、9纵趟着齐膝深的积水,两面发起攻击时,敌情早已发生了变化,桂军原布防在灵璧、固镇沿线的1个团,两天前便已收缩到泗县。城内守敌实为第172师部和2个团,不下4千人。

这仗就更难打了,从8月7日晚打到9日天快黑,9纵受阻于东关城外,8师伤亡2400余人仍攻不进城去,增援部队又因大水上不来。

这时,宋时轮赶到8师,沉重地说:“仗打成这个样子我负责,撤吧。”

何以祥任师长、丁秋生任政委的8师,是山东军区一等主力,第一次吃这么大亏还没把泗县给拿下,上上下下都有些沮丧。

但是陈毅鼓励说:“8师在泗县打得很英勇,很顽强嘛!你们的对手是广西蛮子,是蒋军中战斗力最强的,硬不缴枪,真是蛮子蛮打,非打死不缴枪。”

1947年春,第7军改为整编第7师。是年8月开赴大别山,追击刘邓大军。抗战8年,桂军7年多都呆在大别山,将鄂豫皖边作为游击区、根据地。因而,整7师熟悉这里的每条山岭,每道沟谷,穿山钻林如鱼入水,攀岭越涧健猿一般。整7师和整48师这两支桂军主力穷追不舍,经常离刘邓大军不到20公里,撵得刘伯承、邓小平很伤脑筋。

这年9月11日,中央军委致电提醒刘、邓:“目前几个月内,你们作战似应避开桂系主力七师、四十八师,集中注意歼灭中央系及滇军。因七师较强,不易俘缴,四十八师情况不明,似和七师相差不远,而中央系各部及滇军五十八师则在运动中,宜于歼俘。”

遵照中央军委“避桂打滇”的指示,刘邓大军在大别山期间始终只作牵制,不与整7师等桂系部队正面交手。

第146师青树坪受挫,国民党军的蚊式飞机也乘机轰炸汉口。四野总部的后院里落了3颗炸弹,林彪的屋子旁也落了2颗炸弹,跑马场一带被炸出数十个弹坑。

尽管只是一些民房受损,林彪却恼火得要命。因为敌机一来他就得进防空洞,干坐半个多小时。那几天他正好又在拉肚子,防空洞里没有厕所,经常憋得他脸色腊黄。

那些天林彪极其抑郁,情绪烦躁,时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8月下旬的一天傍晚,林彪外出散步回来,也不知道叶群什么事没办好,便训斥了她几句。可叶群很不服气,跟他顶嘴。这就把他惹火了,挥起巴掌狠狠地打在叶群的脸上。叶群挨了这巴掌恼羞不过,捂着脸呜呜咽咽地跑出门来,嚷嚷着要离开武汉到外地去住,林豆豆一旁吓得直哭。

秘书和警卫员们全都慌了,有的进屋去劝林彪,有的跑过去拉叶群,好不容易才把这场家庭风波平息下来。

当时在场的原林彪警卫团1连连长高书芳说:“那会儿叶群既年轻又漂亮,整天穿着件绸布旗袍,三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还像个青年学生。她带着女儿林豆豆跟林彪从东北跑到武汉,一直挂着4野司令部政治协理员的职务。但她从没到过职,住处又跟机关隔得远,所以机关的同志很少有人能见到她。那时她也不爱抛头露面,都是在屋里照料林彪的生活,兼做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从早到晚也是挺累的。她本来就是个娇小姐的脾气,挨了一顿打,哪肯就那么完了?又哭又喊的,我们几个人大姐长大姐短地劝了个把小时,她硬是不肯回屋去。后来还是秘书出来对她说林总请你进去,有话要跟你讲,她这才回屋去了。”

大约就是林彪打叶群的第二天,参谋处长阎仲川一个电话打到作战科,对高继尧说:“小高,你带上本子和钢笔,到林总这里来一趟,马上就过来。”

高继尧没敢多问,猜想十有八九跟青树坪战斗有关,没准又是要他开夜车写战斗总结。

这还是刘亚楼当参谋长时定下的规矩,每打完一仗,作战科都要写一份战斗总结,经林彪、罗荣桓和参谋长审阅画圈后,上报军委,下发部队。

每次写总结,都是阎仲川处长或刘亚楼参谋长先说个大概的路子,然后再由高继尧动手形成文稿。肖克当参谋长后,把写战斗总结的事全权交给了参谋处,完全由阎仲川定路子了。

放下电话,高继尧一分钟也没耽误,一路小跑出了作战室,在院子门口截了一辆下面部队来野司办事的卡车,钻进驾驶室就让司机往林彪的住处开去。

林彪住处警卫森严,入内先要通过两道岗哨,由带班人员先跑进去报告,得到允许后才能放行。

到了他住房前,还要过一关,那就是林彪让警卫人员养给女儿林豆豆玩的四只大鹅。鹅的羽毛雪一样洁白,块儿大得光身子就半人高,鸣叫声亮得骇人。南方人好拿鹅来形容笨拙,说笨鹅一样。其实这畜生灵着呢,只要有生人走过来,大老远它们就能觉察,脖子伸老长地朝你奔来。看不见藏在羽毛里的脚动,只见一片白云样的玩艺儿几乎贴着地皮向你滑过来,用那樱桃红的扁嘴直向你下三路啄,钳住你小腿肚子就不松口,常常弄得来人左避右挡,半天脱不开身。

这时候只有林豆豆或警卫员吆喝一声才能解围。

高继尧跳下卡车走进院子时,警卫团的副营长迟好学正在花园的草地上替林豆豆捉蚂蚱。他见高继尧匆匆走过来,忙把捉到的一只小蚂蚱交给林豆豆,跟他打招呼:“喂,高参谋。”

高继尧笑道:“你怪闲得慌,跑这儿捉蚂蚱玩。”

迟好学正色道:“玩?我是过来查岗的,让豆豆给抓了差。再说了,陪豆豆玩,也是我们分内工作嘛。好几天不见你了,又是林总召见啊?”

参谋处的参谋通常不直接跟首长打交道,所以高继尧也不经常到林彪住处来。而且四野的作战指挥系统很特别,自从入关以后就掰成两半使,总部参谋处是一摊子,林彪住处还有一班人员。打起仗来,副科长以上的全都到林彪住处这边忙活,参谋们则在总部作战室值班。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这两个地方的值班人员基本是固定的。而两边的情况,由肖克或阎仲川汇拢后向林彪报告,林彪的指示也都是通过肖克或阎仲川转达。

高继尧嗯了一声,而后小声说:“帮我看看林总在吗。”

迟好学小声而坚决地说:“那可不行,首长没叫我进去,决不允许主动靠近首长。这是警卫团的纪律,从团长、政委到每一个战士都一样。你还是自个儿去吧。”

高继尧进了屋,沿着内走廊走向林彪卧室隔壁的作战室。

林彪正背对着作战室的房门,靠在一张竹椅上,像是睡着了。作战室墙上挂的各种比例地图,与参谋处作战室墙上的一样,参谋们绘制时一式两份。不同的是这里比参谋处的作战室还要宽敞,而且所有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使得屋里的光线暗淡。

阎仲川正忙着在往地图作着标记,见高继尧进屋,便放下手里的红蓝铅笔,从桌子上拿过一沓文电交给高继尧,压低嗓门说:“你先到对面屋里看看这些文电,把青树坪战斗的整个过程搞清楚,考虑出一个路子,然后我们再一起研究研究这个战斗总结应该怎么写。我的意见是应该把重点放在总结教训上。”

高继尧点点头,接过文电,转身就走。

“等等!”靠在竹椅上的林彪忽然出声儿了,问“你们准备写战斗总结?总结什么啊?”

“林总,我们打算把青树坪战斗的情况归纳归纳。”阎仲川回答说:“仗没打好,应该找找教训。”

林彪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从竹椅上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尖声对闫仲川说:“我不明白你们这是为个么事,都把发生在青树坪的小情况看得那么重,不就损失了千把人吗?打这么大的仗,损失个把两个团,死几百个人,算个么事呢?很正常么!”

每次打完仗,参谋处都要写一份战斗总结,经林总、罗政委和参谋长同意后下发部队并上报军委,这是刘亚楼当参谋长时就定下来的规矩。

每仗一总结的作法,林彪过去也曾多次肯定过,认为参谋处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这一次,阎仲川还是按照老规矩办的,没想到林彪竟会如此的不乐意。既然他不赞成写总结,参谋处就没有必要瞎忙了。

他向已经走到门口的高继尧招招手,说:“高参谋,你把材料放下先回去吧,总结以后再写。”

林彪在他身后纠正道:“不是以后再写,而是不写,没有必要写。”他看了看闫仲川,又看看高继尧,说:“青树坪的事以后你们谁也不要再提,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明白吗?”

两人一起点头。

机关干部必须具有迅速领会首长意图的悟性,林彪已经把话讲到了这份儿上,他们两人再不明白,那就没法在总部机关干下去了。那时的林彪不仅植物神经紊乱,也已染上好大喜功的毛病。有粉就往脸上搽,却藏着掖着短,怂恿报喜不报忧。当然话不是这么说,谓之“集体荣誉感”。

所以,一向待人冷若冰霜的林彪,却把新华社驻四野分社的记者们奉为上宾。有时打完仗,作战科还没把战果统计上来,“本社记者讯”倒先将数字捅出去了。

有的参谋一看与事实出入甚大,消灭敌人一部或大部,到记者那里就成了“全歼”,便问他们数字从何而来,记者们故作神秘地一笑。老参谋们是决不会问这样的傻问题,他们都知道这些战况消息发稿前,是要经过林彪或刘亚楼参谋长审阅的。

这次林彪不愿意谈第146师失利,记者们也都心领神会,从不提青树坪之挫。渐渐地人们就把这事淡忘了,文革前出版的战史资料上均无此战记载。直到“9.13事件”后,这事才重又被人翻腾出来。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