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喜是陆梦生的儿子。
陆云喜很多英雄事迹,在打击特务破坏及护厂运动中战功卓著,是厂保卫处处长。陆处长自认声震遐迩威风八面,表情严肃,目光犀利。但随着特务越来越少,工作重心转移到恢复生产后,他有失重感。但他坚信,一个厂,一个地区乃至国家,“队伍纯洁、安全第一”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那晚,陆云喜穿着一件半旧土蓝布夹袄,开门看到史劲,两眼睁大了些:“厂里出事儿了?”史劲赶紧说:“厂里没事儿,是陆老。晚上我喊他喝两盅,感觉不对劲呢。你去看看。”陆云喜神色缓下来,抓了件军绿色外套出来,到父亲的屋只一段五百米小径。史劲边走边说:“陆老年岁高了,想办法接一起,有个照应才是啊。”陆云喜冷哼一声:“是啊,这样子,我们岂止是不放心,还背多少冤名。知道的说他脾气怪,不知道的还道我们不孝。还请领导做做工作啊。”说着话就分了手。陆云喜掏钥匙开门进去,看到老爷子坐在窗前椅子里,一动不动,他进去也不回头,凑近看清他怀抱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发呆呢。陆云喜咳了一声,陆梦生一震,回头见了鬼似的,脸色大变:“你——怎么来了?”“史厂长说您不舒服,我来看看。”“没不舒服,你回吧,快回。”陆云喜想扶他起来:“不早了,您该睡了,来——”陆梦生像怕被抢似的,身子一缩,将盒子愈发搂紧,一叠声喊:“知道知道,就睡,你去吧!去吧!”
陆云喜无趣,折身到厨房,提提暖水壶,水是满的,倒了杯水端过去,陆梦生不接,只好放在桌上,说:“真没事我就走了。”陆梦生喉咙憋出个浓重的“嗯”来。再留无趣,陆云喜带上门出去,终不放心,在门口站了阵才走。陆云喜在一棵大树下停住,缓缓蹲下,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喷出一股浓烟,陷入沉思,烟在指间兀自燃烧,慢慢烧到手指,他被唬了一跳,掷了烟头,缓缓用脚尖按进土里。
这时,有人声传来,他脸色突变,仿佛方才有秘密被人看了去。待看清人,脸色才松弛。原来,是他两孙子程钢程铁与一小女孩。女孩指点着他两孙子说:“你是哥哥,当师兄;你,就是师弟。你们走散了,就找,找一辈子。对了,还要下五子棋,会下吗?”什么颠三倒四的!陆云喜正要发话,却听自己孙子没出息地说:“我会下跳棋。”“我会下象棋。”“不,五子棋!”女孩十分蛮横。
“幼稚!”程钢的声音。
“你教我们。”程铁的声音。
“我也不会。”女孩的声音才弱了些,
“可是,不会下五子棋,怎么能成师兄弟呢?得想个办法。”
陆云喜倒背着手咳嗽着过去。不想吓着孩子,孩子们还是吓了一跳。他虎着脸:“这么晚还不回家,胡闹啥?”程铁乖顺地喊:“爷爷!”程钢跳过去:“哈,老爷巡夜啦,平安无事啰——”他将眉峰一耸:“闹够没?家去!”
女孩瞪圆眼睛凝视他,毫不畏惧。程钢咬着她耳朵说:“我家老爷子,可凶。”随即提高声音:“还不叫爷爷!”祝兰仰脸问道:“程爷爷,你会下五子棋吗?”程铁拉她衣服:“叫陆爷爷。”祝兰吐舌头:“哦,不是你亲爷爷?”陆云喜不待程铁答话,问祝兰:“这么多好玩的棋,干吗非下五子棋?”祝兰也不理会,固执地:“您教我们吧。”陆云喜没好气地:“我不会!”“怎么可能?”“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会?”“你这么老,当然会。”陆云喜好气又好笑:“老了就会下五子棋?”
祝兰头仰得要掉下去似的:“史爷爷就会!”陆云喜懒得理,一手逮一孙子:“走,走,回家。”回头对祝兰说:“你也快回去,女孩子家,这么晚还在外野。回吧!”没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猛回头“:你说……谁?谁会下五子棋?”身后已没人影。
程铁答:“史爷爷。”他问:“这谁家孩子?”程钢说:“虎父……”程铁接:“无犬子。”程钢说:“错,应该是有其母……”程铁:“必有其女。”陆云喜佯怒:“闹鬼!有屁快放!”“您说,轧钢厂哪个女的最凶?”陆云喜笑:“哪个女的最凶?嚯嚯,渝钢的女人,就没个不凶的。”“分厂领导。”“鲁书记?哦,是听说她女儿从乡下回来了,这丫头?小野鬼似的。你们刚才玩儿什么呢?”“拜把子。”“跟她拜把子?”程铁说:“我和哥哥。哥哥是师兄,我是师弟。”陆云喜啐一口:“扯淡!她一女娃家,哪那些五马六道。你们给我好好读书,今后考钢铁学院,老程家就看你两兔崽子,非给我争气不可!”
陆云喜一路数落孙子到家。进门见儿子程大鹏还没回来,知是上中班,一口气叹一半咽一半,进了自己房间。
(作者 刘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