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秦基伟第15军打下南雄、始兴之后,陈赓考虑最多的并不是能不能打败余汉谋的问题,而是如何才不至于让广东境内的敌人跑掉。鉴于广东境内敌人一触即跑,陈赓在作战指导思想上强调一个字“快”字。即行军速度要快、接敌动作要快、迂回包围要快、解决战斗要快。为达此目的,他令东路军各部精减骡马,一律轻装前进。
东路军各部分头突击,一路上摧枯拉朽,粤北卷席。
到11日,第15军第45师前锋已突破余汉谋第二道防线,进而攻占粤汉路直通广州的咽喉重地涟江口车站;第14军前卫师沿北江直趋三水,截断广州之敌西逃的去路;第15兵团经佛冈、从化增城,多路推进到花县以东地区;两广纵队和粤赣湘边纵队已勇猛地插至河源、多祝地区。
在东路军中,两广纵队是支极富南国特色的部队。它的前身是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1943年底改为东江纵队。抗战胜利后,根据国共两党的协议和中共中央的指示,该纵主力于1946年6月撤离了华南根据地,乘坐美国军舰从海路北上山东渤海,先是受华东野战军指挥,先后参加了华东战场的豫东、济南和淮海等一系列重大战役;后被编入二野序列,转战于中原地区。四野大军南下后,该纵又转归林彪指挥,随四野主力挺进华南。
说两广纵队有特色,是因为这支部队女兵多,除了打仗,所有的事都是女兵在唱主角。行军路上牵马拉骡子的是女兵,背锅挑米的还是女兵。每到一处宿营地,男兵们老爷似地自顾往床板上一躺,征粮买菜、挖灶劈柴、淘米做饭、缝补浆洗,全由这些穿军装的女人们包下来了。
再一个突出特点是这支部队绝大多数是两广人,除原东江纵队的骨干之外,后来补入的解放兵还是两广籍的。这些兵什么都吃,猫、狗、老鼠、青蛙、毒蛇……逮住什么吃什么。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除了两条腿的人不吃,四条腿的板凳不吃,其它都吃,弄得沿途老百姓见了他们心里便有些发怵,赶紧把自家的猫啊狗的藏起来。孩子哭得心烦时,大人就吓唬他说:“吃老鼠的部队来了,再哭就让他们把你带走。”于是,孩子的哭声便嗄然而止。
广东是两广纵队的老家,一入粤境,熟门熟路,该纵便如鱼得水,仗打得格外活跃。
至此,东路军已从北、东、南三个方向对广州形成合围之势。
广州早早就感觉到来自北方的强大压力。进了10月,广州报纸更是满纸透着栖惶──“银元昨跌纯属炒友作祟,平衡财政收支决增加税收”;“花纱布匹续吹淡风”;
“下价米好景不长,银粘独弹高调”;
“六公会请减所得税,国税局批复难照办”;
“市区扒手猖獗”;
“恩平团队纵兵抢掠草菅人命”
“征收汽车特捐”……
而货币贬值,物价飞涨,从来是政权更迭前的日晕月润。
东风社讯:“日来因币值低贬,而行走市区内十二路线之公共长途车,以金融动荡,电油起价,至每天入不敷出,昨(十二日)上午曾一度停驶,致全市交通陷入停顿状态。临管处鉴于交通异常重要,乃立即通知公共车公会转饬各车主,限在中午十二时前先将车行驶,否则即报卫总部执行处理……”
就连《中央日报》也因纸张困难,从每日两大张改版为一大张,而售价则在一周之内从8分银元涨到1角5分。
关于战局,尽管头版一片捷报佳音,可广东百姓还是从“衡邵两城歼匪三万后放弃”,“阎揆招待立委表示曲江系战略性撤守”,“广韶各次快慢车昨暂停开”等用词委婉的报导中,感觉到广州的风雨飘摇。
这座华南的最大城市乱套了,社会已沦入无序状态,偷盗、哄抢、拐骗的事屡有发生。纷纷忙于搬迁的国民党政府各机关,慌得跟遭劫难似的,办公大楼满地是散落遗弃的公文、衣物和碎玻璃碴。大批扛着皮箱、挽着包袱的逃难者,淹没了所有空港、码头和车站。
广九线上的火车严重超载,车厢里挤得针插不进,连车厢顶上都趴着人;拥挤不堪的三埠江门渡,不时有人发出被挤落水中的惊叫声。
10日大沙头站就发出公告,客票已定售到了16日。同一天,中央航空公司和中国航空公司亦宣布机票已定售至11月1日,即日起停止售票。
难民蜂拥向港九一带,将当地房屋租赁一空;大小旅店均患客满。后来者只好转往新界,并很快塞满该处的所有空房。新界人一看后面的难民还源源不断,纷纷将屏山一带搭盖的养鸡木屋稍加整理翻修,等待租赁。
十几年后,李宗仁悲哀地回忆说:“广东保卫战发展至十月中旬已不可收拾了。敌人自赣南分两路入粤,一路自南雄一带越大庾岭,大庾岭守军为沈发藻兵团,战斗力过于薄弱,不战而溃。十月七日敌军跟踪窜入粤北门户的曲江,沿北江及粤汉路南犯。另一路则自大庾岭东麓绕至东江。胡琏兵团早已远逃厦门、金门,东江已成真空地带,共军第四野战军乃得以旅次行军姿态,自东江向广州进逼。余汉谋部只是一支训练未成熟、械弱两缺的部队,共军一到,即不战而退。广州因而危在旦夕……自海南岛刘安琪第九兵团中调一师人北上援穗,该师刚到黄埔上岸,敌人已迫近广州郊外,上岸之兵旋又下船,原船开回海南岛……”
“十月十日国庆时,广州已微闻炮声。国民政府各机关早已决定迁往重庆,由民航分批运送,笨重物件则循西江航运柳州,再车运重庆。十月十二日共军已接近广州市郊,我本人才偕总统府随员乘机飞桂林,翌日续飞重庆。广州撤退时情况极为凄凉……”
可是13日《中央日报》头版还在吹“黎洞连江口激战中,国军奋勇截击犯匪”;“保卫广州指挥军政,统由余长官负责,政府定十五日起在渝办公,李代总统及各省长仍留穗坐镇”,并公布代总统12日零时颁布的命令:“政府迁广州办公,为时半载,在此期间,政府为巩固广州及西南大陆反共根据地,已有既定之部署现匪军虽已侵入粤境,但政府保卫我革命策源地广州及西南大陆之决心,绝不因此而稍有动摇。兹为增强战斗力量,减少非战斗人员对军事上之不必要负担,中央政府定于本月十五日起在陪都重庆办公,所有保卫广州之军政事宜,着由华南军政长官余汉谋负责统一指挥。此令。”
当天下午,余汉谋和广州警备司令李及兰便下令纵火焚烧仓库,炸毁珠江大铁桥和广播通讯设施。
一时间,羊城四处冒烟,多方起火。
为避免广州遭到更大的毁坏,第15兵团司令员邓华令各军先头部队快马加鞭,跑步向市区进击。
第43军原定由第127师为先头,挺进广州市区,但该师10日进至佛冈时遭敌军的阻击,部队一时难以脱身。而师长黄荣海、政委宋维拭指挥的第128师从侧翼绕过佛冈,以强行军速度沿广花公路继续向南急进,直逼市区。其前卫第382团,在张实杰和王奇的率领下,顺利进抵花县的仁和墟大桥。
这座大桥是自北向南进入广州的要道,守桥的敌军刚在桥墩下放置好炸药。3连连长高凤岐带着一个班,从北端隐蔽接近桥头,桥头哨位上两个哨兵懈怠地拎着枪,跟掂着根烧火棍似的。
两人正聊着:“看到共军,咱们一按电钮就往南跑。”
那个说:“早着呢,听说他们给挡在佛冈那边了。”
高凤歧带着人闪电般冲上去,一个锁喉拧臂,把哨兵的枪给缴了,全连随即掩杀上桥。桥南的敌军见解放军飞奔而来,惊慌之下忘了按电钮炸桥,争先恐后向市区逃去。
夺取了仁和墟大桥,就等于打开了广州北大门。
黄荣海正要令全师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打进广州,军长李作鹏的电报到了,令第128师暂不进广州,停在原地待命,把解放广州的光荣任务让给第127师。
第127师是解放军中历史最悠久的部队,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924年11月,中共两广区委和周恩来经孙中山同意,在广州成立的中共第一支武装“建国陆海军大元帅府铁甲车队”。1925年11月以铁甲车队为基础,在广东肇庆成立国民革命军第4军独立团,叶挺任团长,所以通常人们也称叶挺独立团。1926年12月底第4军扩编,叶挺独立团编为第4军第25师第73团。1927年8月1日南昌起义后,聂荣臻、周士第率第25师随起义部队南下广东。三河坝兵败后,朱德、陈毅率该师余部800人西进湘南,辗转上了井冈山,编为红四军第28团。朱德、王尔琢、林彪都兼任或担任过该团团长。粟裕、肖克等名将都在这个团当过连长、营长。1929年2月红四军罗福嶂整编,第28团改为1纵队;1933年藤田整编,编为红一军团第2师第4团。长征中,这个团抢夺泸定桥,攻打腊子口,在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两次打开胜利通道。到陕北之后,整个红2师改编为八路军第115师第343旅第685团,作为该师主力团参加平型关战斗。1938年12月,该团从太行山北马庄东进山东,改称八路军苏鲁豫支队。1940年6月苏鲁豫支队番号撤销,所部编为八路军第5纵队第1支队。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第1支队改为新四军第3师第7旅。抗战胜利后,第7旅随黄克诚出关,与国民党军抢占东北,第一个漂亮的歼灭战——秀水河子战斗,就是林彪亲自指挥山东第1师和新四军第7旅打。1946年10月,该旅编为东北民主联军6纵第16师。1949年初,解放军全军统一番号,第16师改为第四野战军第43军第127师。
这个师在任何一个历史阶段,都是中国革命的主力部队,百战不殆,功勋等身。它南征北战打了一圈,如今重又回到自己的诞生地,李作鹏按排它率先进广州,多少有点儿衣锦还乡的意思。
在第43军的几个师里,第128师向以夺城拔寨善攻坚闻名,而第127师的绝活是擅长野战,精于围点打援,两个师战斗力不相上下。因此,用第127师解放广州,决不是战术需要,纯属政治意义。
然而,第127师正与国民党第39军之103师激战于佛冈,何时能够赶上来还是个未知数。
这时,成群结队的青年学生从市内跑出来,从正在仁和墟休息的第382团旁边经过。张实杰便拦住几位学生打听问市区情况,得知国民党军队正忙着炸毁电厂、破坏桥梁,天河机场和珠江大桥等许多重要设施,都已安放了成卡车的炸药。
张实杰本来就不满李作鹏的按排,一听广州的这些情况就再也沉不住气了,人民生命财产危在旦夕,部队晚一分钟进城就多一分损失。他记得林总就讲过,要敢于打没有命令的胜仗,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那怕将来挨批评受处分,甚至被拉出去枪毙,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为非作歹!
他和政委王奇商量了一下,用报话机向师长黄荣海报告后,便向团队下令攻击前进,在奔跑中进行战斗动员。全团疯跑狂奔,接近广州郊区时,听到市内一阵阵沉闷的爆炸声。
团政治处主任王泮文往路边的土堆上一站,大呼:“同志们,听见了吗,这是敌人在破坏人民的广州,加油冲啊,追上去消灭他们!”
这一喊,全团更是势如飙风,11个小时挺进了75公里,于14日下午18时进抵广州市东北郊的沙河车站,将未及逃跑的守军一举全歼。
当时只有张实杰手头有一份上级发的广州市地图,简略得连有名的东山区都没标上去,仅有沿江路、中山路、先烈路这几条大道。
张实杰便命令3个营就沿着这几条大道,分头沿向市区开进。
此时天色已晚,路灯下到处可见国民党部队丢弃的汽车和各式火炮;电线杆上的大喇叭里,广播电台反复广播:“市民们,国民党军队军队已在溃逃,解放军已经进城……”
第382团情绪高涨欲溢,一路突进,无人敢挡。冲到惠福路的3营,没费一枪一弹就俘虏敌军一个营,占领了国民党临时总统府、行政院和白云机场。张实杰和王奇率团部占领了伪警察署,敌少将处长率部缴械投诚。
当天夜里,第128师主力随后也进入广州市区。
同一时间,沿广增公路前进的第44军第132师前卫团,亦从东郊攻入市区。
广州城内的守军不战而溃,大部分在解放军进城前即已逃走,或乘坐船只向珠江口外撤退,或徒步向西江方向逃窜,少数没有来得及逃跑的,也都纷纷向解放军缴械投降。
10月14日21时,广州宣告解放。
第382团的一个东北老兵惊奇地叫道:“咋这么巧呢?去年咱们解放锦州也是10月14日。”
被第128师拔了广州入城第一功,李作鹏还是有办法让第127师露露脸。
10月15日上午,他组织了一个入城仪式,由第127师编成受阅方队,在沙河镇外的广场上集结。上午8时许,受阅方队在李作鹏和政委张池明率领下,按照步兵、骡马和炮兵的序列,分成4路纵队向广州市区开进,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市政府大门前通过,接受叶剑英、方方、邓华、赖传珠等领导的检阅。
街道两边挤满的广州市民,不时报以一阵阵热烈掌声。
解放了,胜利了,这座花之城芬芳与欢乐一起漫溢。
市民们纷纷走上街头,舞动着花束,摇晃着彩旗、标语牌,欢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南国的纤巧委婉似已不足表达此时的热烈心境,鼓手们坦胸露臂,彪悍地将鼓擂出万钧气势;长街短巷,通衢大道,铺上了寸把厚的鞭炮纸屑;几乎一夜之间,人们都学会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在欢庆的市民们挥舞彩旗的时侯,那些坚守敌后斗争的华南地下武装组织,也都纷纷公开亮出自己的旗号:南海纵队、南粤纵队、岭南纵队、白云纵队……一下子冒出数十支游击军。这些游击军多则几百人,少的只有几十人。但不论其规模大小,领头的都自称司令。一时间,张司令、王司令多如牛毛。
当这些司令们带着自己服装斑驳的队伍前来联系,主动登门要求接受解放军指挥时,第44军军长方强和政委吴富善犯难了,这么多的地下游击军和司令,鱼龙混杂,谁真谁假?
从部队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华南地下武装坚持敌后斗争确实很活跃,这是不争的事实。应该承认解放军进城前,他们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为阻止敌人的破坏,保护城市重要设施,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为广州的解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但也不能排除其中混杂着一些企图打入我军内部的武装敌特分子。
为了鉴别认定这些华南地下组织的真伪,吴富善想了个办法,通知那些司令在指定的时间里,带着营以上干部到天主教堂集中,逐个登记,然后将名单交给广州地下党组织,进行政审甄别。
天主教堂位于广州长堤路附近的一条小街上,远远就看见那高耸的钟楼。
登记的那天,教堂里熙熙攘攘院里院外都是人。也不知哪位司令不小心,随身携带的枪枝走火了,砰地一声脆响。正在往院里进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却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警觉过头地拔出枪就打。于是,院里院外的人就这样在天主教堂内开枪对射起来。
驻在教堂附近的四野部队听到枪声,以为教堂里发生了叛乱,立即出动将它围起,又是一阵猛打猛冲,用火力把所有的人都压在教堂里。
等大家弄清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时,20多位华南地下武装组织的干部和一些混进来的敌特分子,已倒在教堂的血泊里。
广州这个被打乱还没建立起新秩序的城市,正处在一片混乱中,国民党潜伏下来的敌特分子不时挑起事端,蓄意制造混乱,闹得市民人心惶惶。
第128师政委宋维拭不得不将刚刚缴械投诚的那个姓吴的伪警察署少将处长请出来,让其带领部属,戴罪立功,着手维护治安,以保证社会秩序的稳定。
然而,解放了的大城市给解放军带来的还不只是这些。
广州的大街小巷,忽然就多了许多背着胳膊,叼着烟卷,溜溜达达闲逛的解放军官兵。那派头,那神气,那恨不得横着走的架势,那差点把眼珠搁脑门上的劲儿,一看就是这座城市的占领者,拥有者。
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这种姿态很危险。
一位红军出身的高级指挥员也没有意识到。他看中了那栋广州全市最漂亮的楼房,派人通知楼里的办公人员全都搬出去,立即就搬,他马上要住。
可这是广州的自动电话大楼,全市通讯联络的心脏,如何能搬?即使能搬,也不是三两天就能搬得完的。在上上下下再三解释和劝说下,那位高级干部才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在闹市区另挑了一栋漂亮的小洋楼。
第328团是最先进城的部队之一,消灭的敌人多,接受投诚的军警人员多,缴获的战利品也多。团部临时驻地是广州市警署,那偌大的院子里,堆满了枪枝、弹药、服装、布匹、皮箱、卡车、轿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张实杰调来一个连整整清点了两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院子里还乱着呢,师、军乃至兵团就不断有人上门来要东西了。有要枪的、要炮的、要汽车的、要罐头的,还有一些首长专门索要鸟枪子弹。凡是缴获来的物资,都有人要,弄得张实杰简直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这些子弟兵大多是农民的儿子,在井冈山头上,在陕北沟峁里,在太行山村里,吃着小米饭、喝着南瓜汤、嚼着地瓜干跟国民党斗了几十年,一进城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
演变绝对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进城的头几天还中规中矩的,为了不打挠市民,每当夜晚,大家就拿出雨衣往街边一铺,倒头便睡。找不到地方做饭,大家就取出干粮,啃几口了事。没有地方烧水,大家就拧开自来水笼头,喝几口冷水解渴。可是没过多久,看到城里人吃香穿软,首长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心理就失衡了。
基层官兵中出现占房子,抢汽车,到店铺随便索要货物的。更有甚者,竟偷偷摸摸做起了金融“生意”。
当时,在广州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很杂,有英磅、美元、港纸、银元等等。而四野指战员手里只有在东北时发的满洲票和入关后发的粮票和人民币。由于广州市民对人民币感到很陌生,不知比价,指战员们可以用1元人民币兑换1个银元,而1个银元则可以兑换4元港币。脑子灵光一些的干部战士,刚进城时便用人民币兑换了不少银元。过了些日子,等市民们弄清人民币币值,各种货币之间的比价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需要100元人民币才能兑换到一个银元。于是,那些刚兑换了港币的干部战士连忙又把刚兑换到手的银元抛出去,反过来用银元兑换人民币,几天之内就发了一笔小财。
一些有经济脑瓜的觉得钱装在口袋不保险,不如换成实物,必要的时候可把实物倒卖出去。
广州刚解放时,一支派克笔只卖12元人民币,而瑞士罗马表只需用13至15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一块。外币升值以后,派克笔和罗马笔的价格,一天之内涨了10倍多,那些买了派克笔和罗马表的净赚。
两个时代的更迭变迁时期,特别适合贪污腐化毒菌的生长。
有些干部战士把缴获来的现金,也悄悄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张实杰是较早意识到胜利之师拒腐蚀问题的指挥员之一。
从第328团占领广州的那一刻起,他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踏实。全团虽说有好几千人,可往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里一撒,就像是一桶鱼苗倒进了个大水库,团找不到营,营找不到连,相互之间根本无法联系。
有那么几天,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把团机关和直属队的人派出去寻找部队,好不容易才把各营的所在位置搞清楚。可是,部队松散在这样的环境里,谁能保证不问题呢?“糖衣炮弹”的威力并不亚于国民党的飞机大炮。
当一些人已经被物欲诱惑得脚步踉跄,还有一些人在心里艳羡富贵,垂涎享乐的时候,年轻团长张实杰却表现出政治上的稳健与成熟。他在灯红酒绿中领会毛泽东给全党的告诫: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将成为对于无产阶级的主要危险。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使同志们继续地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这位团长后来之所以能当到军区空军副司令员,与机遇没有关系,是由其军政素质决定的。
在清剿市内匪特和维护社会秩序的间隙里,他和政委王奇在全团进行了一次纪律整顿。那会儿部队就有“打铁先得自身硬”的政工术语了,因而,整顿是先从团领导自身开始。
张实杰回忆说:进广州一个星期后,就是我们团部从警察总署搬到市儿童医院的那天,团党委会开了个关于纪律整顿的会议,会上我首先作检讨。主要是检讨自己纪律性不强。部队刚进城没几天,社会秩序正乱的时候,我没向师首长请假,擅自丢下部队,乘坐航道局的电船,偷偷跑到黄埔军校校址游玩了将近两个小时。
接着,其他常委也都检查了自己进城以来的执行政策和纪律的问题。最后谈到经济问题时,有人提出常委留下的100块银元应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那100块银元有点像现在一些单位的小金库,是打锦州还是打天津时留下的,已经没人记得清了。当时留下这些银元,讲好了是常委们家里来人时花销的,但几名常委家里都没来过人,所以就一直没花,由王泮文主任从北方一直带到南方。
“交,全部上交。”张实杰表态说,“我们不要因为这百十块钱招惹是非,给人留下话把儿,把钱交上去,以后心里也就踏实了。”
常委们没再说什么,决定上交给师管理科。
这边儿刚开完整顿纪律的团常委会,一些人听到风声就心虚发慌了。纪律整顿在全团展开的第二天,5连的兵发现他们的连长,在连部屋里用手枪自杀了。在第382团的10多个连长里,这个连长是很能打仗的一个,辽沈战役中立过大功。
事后查明,这个连长并无大罪,只是一时犯糊涂,从战利品中私藏了16块银元。听说团里要进行纪律整顿,他担心查出来没法见人,更没脸带兵,一时想不开就给了自己脑门一枪张实杰难过了好几天,总觉得这个部下不是刀刀枪枪地死在战场上,而是死于16块银元,太不值得了。他还有些许的内疚,如果没有这场纪律整顿,就不会损失一个勇敢的连长了。
然而,夺取胜利有流血牺牲,巩固胜利同样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沮丧在国民党溃军里瘟疫般蔓延的同时,麻痹轻敌的情绪也正悄悄侵蚀着解放军这支胜利之师。
仰望共和国花雨缤纷的天空,倾听战争进行曲的最后乐章,崩紧的神经松驰了,亢奋的身躯懈怠了,一些官兵行为不那么严谨,作风变得粗糙,南进的不少部队都发生了丢失文件、密码之类的泄密问题。
瘦巴巴的作战处长崔星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了两年小学教师才参军的,在当时的部队里算是个大知识分子了。戎马倥偬之际,整个第15军只有两个人一直坚持写阵中日记,一个是军长秦基伟,另一个就是他崔星。然而,这几天他的笔很沉重──10月20日佛山晴
近来暴露秘密,丢失文件的事甚多,而且极为严重。电台于南雄丢了全军的呼号;四十三师作战科于十月初阅件被通讯员偷跑,直到把人捉住后才发现;作战科于五、六月间丢了四份电报。此次行军四十四师通讯参谋把二野所有联络口信丢光。军司令部徐守经、刘迎峰两个参谋,各丢了一把手枪……有行的如此,无形的暴露秘密的事更多。电报什么人都看;作战室什么人都来;参谋们随便备忘图,直接了当地公开就在长途电话上讲部署;机要人员(参谋等)个人随便行动。
回头看敌人,四十五师十一日晨五时攻占连江口火车站,当时军指挥所在英德车站,距连江口只有五十里,前方情况发来,已是九时。而同日的二十时,美国广播电台即播出“共军攻占连江口”的消息。
10月21日佛山多云
开了一天侦察会,确感到我们粗枝大叶,不肯作细致的工作,确乎严重。从始兴四十五师打糊涂仗,到向曲江进军,始终认为当面之敌是一个团,实际只有一个营;打英德又以为守敌不过五个班,结果一打打成了一个团,感觉这仗打得确实粗拉得惊人。
这种骄傲自满的情绪不克服,仗难打好。今天必须把打好仗的标准区别于过去,形势变化了,如果说过去歼击敌人,能歼则歼灭之,不能歼则暂时保留之。今天则让敌人逃跑了,就是我们的失败,把敌人打溃了,就是我们没有打好……第15军在随后的广西战役中打得很漂亮,就是因为秦基伟及时意识到这些问题,将成为部队西进的羁绊,下决心利用作战间隙,狠抓作风整顿,大力破除骄傲自满,轻敌厌战以及止步不前的享乐主义思想,使全军将士明确使命,奋勇再战。
在第382团向广州疾进的同时,第15军45师也已于14日晨攻占圩江口,推进到广州近郊。
但关于陈赓兵团的行动,毛泽东于12日就已作了部署:“如查明广州一带之敌向广西逃窜时,陈赓兵团即不停顿地跟踪入桂。”
此时,余汉谋集团未经大战,所属各部非溃即逃。其第63、第109军窜往粤桂边境,其第21兵团及第13兵团一部和第39军残部,均窜向粤西南的阳江、阳春一带,企图越海逃往海南岛。
陈赓急令令第15军掉头向佛山挺进,第13、第14军则向粤西南三水、四会、高要一线转进。
15日,第14军攻占北江、西江汇合处的粤桂水陆交通要冲三水县,迫使逃至该地的敌第103师起义投诚。该军第41师向西进抵四会城,击溃逃至该地的敌第13兵团一部。
同一天,第15军第45师轻取佛山。
原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导演杨红,当时是第45师文工队的演员,说起解放佛山特别兴奋:“部队几乎没费多大的事就把佛山拿下来了,我们这些女孩子胆子也都大了起来,前边战斗还没结束,我们紧跟着就进到城里去了。那时候佛山就很开放,街上到处摆着从国外进来的洋玩艺儿,什么留声机呀、拉洋片机呀、打火机、手表等等,应有尽有。我们特别喜欢的是那些塑料制品,每人买了件透明的塑料雨衣,穿在身上觉得很轻很舒服,又很好看,战士们都把我们叫做‘玻璃人’,挺形象的。”
过去除了军文工团,师以下部队没女兵。
当时在第15军随营学校当教务长的温锡说:“就要全国胜利了,解放军威望高啊,不知多少学生和青年要求报名参军。南下的时侯,一宿营房东的儿子闺女都缠着要跟部队走,我们就走一路收一路。我们随营学校是为部队培养干部的,在长江北边学校只有三个大队,走到广州就成了四个大队了,男男女女两千多,超过团的人数了。起先我们招的男的多,有一次一位领导提醒我们说,我们部队这么多营团干部打光棍,多招些女兵嘛。打那以后,我们招的女兵就占到总数的三分之二了。在茂名招得最多,有户姓梁的,一家姐妹三个一起被我们带走了。女兵到部队,发给她们一身破军装就开心得不行,还用红布头剪个红五星贴帽子上。我招得那些女兵,大多都嫁给了部队干部,后来都成了首长夫人。”
第15军本来要在佛山休整几天的,可打下佛山的第三天,兵团来电令该军第43、第44师归第14军军长李成芳指挥,向阳江地区追击敌第21兵团,第45师留佛山一带搜剿残敌。
10月18日,陈赓调集了6个师的兵力,分路越过西江,对逃窜之敌进行追击和迂回包围。第14军第40、第42师为右路,由四会、高要渡西江经新兴迂回阳春,拦截西逃之敌;第15军第43、第44师为左路,由三水经南海、新会、鹤山向台山攻击前进,切断敌人逃往海南岛之路,并协同右路第14军对敌进行钳形包围,求得在阳江以东地区歼灭逃敌;中路第13军第38、第39师由三水渡西江直出高明、鹤山、恩平。3路大军连续作战,尾敌猛追,急行军7昼夜,光在行进中就歼敌数千人。
24日,第4兵团各部相继攻占阳江县城及阳江口之北津港,最后封死敌海上退路,而后三面夹攻,将敌第13、第21兵团的5个军4万余人,全部压缩在阳江以西以平岗圩、白沙圩为中心五六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内。
25日黄昏,第4兵团各部向被围之敌发起全线攻击。
战斗伊始,敌即有3个军放下武器。战至26日中午,被围之敌便已完全丧失战斗力,4万余人全部被歼。
此战从组织实施到结束,只有8天时间,打得干脆利索,算得上陈赓的得意之笔。而且,这一战规模亦甚为可观,整个广东战役中,陈赓、邓华两兵团共歼敌6.2万人,而其中的4万余人被歼于两阳之战。后来战史将其统称为广东战役,但是以阳江之战枪声平息而宣告广东战役结束的。
第4兵团的许多老人总是习惯地称此为两阳战役,认为无论从所投入的兵力还是战果上看,它都够得上战役规模了。
总之,到这一战结束的26日,广东问题已彻底解决。此时,除雷州半岛和沿海岛屿尚有部分残敌外,广东大陆全部获得解放。
按毛泽东赋予第4兵团三步走战略,陈赓已走走完了两步,第三步就是挥兵入桂,去包抄白崇禧集团的后路。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