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已是炮声隆隆,李宗仁才爬上他的双引擎“追云号”,抛下乱哄哄的广州向西北飞去。越过南岭、大娄山,进入四川盆地,经过4个多小时航程,“追云号”才飞临灰乎乎的重庆上空。
当时重庆有3个机场,每个机场的位置都很险峻,用美国哈佛大学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教授的话说:3个机场对飞行员都是不同程度的挑战。
地面导航人员安排李宗仁的专机在九龙坡机场降落。
这个机场一面临江,一侧傍山。“追云号”在云雾里盘旋了好几圈,才看见跑道。开专机的都是国民党空军中技术顶尖的驾驶员,但还是因为看见跑道过晚,“追云号”稍稍偏离跑道中轴线,触地时还来了个“蛤蟆跳”。
李宗仁走下飞机,国民党政府秘书长吴忠信等将他接到歌乐山,暂住在国民党已故前主席林森的官邸。
若不是广州陷落,李宗仁是断不肯来重庆的。负责重庆城防和川东一带防务的部队,全是蒋介石的嫡系,到了这里,他这个代总统更是令不出户了。
在广州他就预感蒋介石正做复出的准备,半个月前CC系和政学系的报纸就一改“总裁”的称谓,迳呼蒋介石为“总统”了。但他没想到蒋介石会这么迫不及待,他到重庆没几天,吴忠信、张群、朱家骅这一帮人便先后登门作说客。他们倒也没敢明言,只是闪烁其词地说当前局势紧张,希望他电请蒋先生来渝坐镇。
李宗仁一闻此言勃然大怒,把一肚子气全都撒在了吴忠信的身上,说:“礼卿兄,当初蒋先生引退要我出来,我誓死不愿,你一再劝我勉为其难。后来蒋先生处处在幕后掣肘,把局面弄垮了,你们又要我来‘劝进’。蒋先生如要复辟,就自行复辟好了,我没有这个脸来‘劝进’。”
吴忠信、张群、朱家骅等人被李宗仁这一番痛斥,无不面红耳赤,再不敢在李宗仁的面前提“劝进”的事。但李宗仁清楚他老蒋有的是手段,既然已经把复出的风放了出来,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为应付突然的事变,他不得不打电话到桂林,请白崇禧到重庆来商量对策。
退回广西后的白崇禧正忙着重建整补部队,调整兵力部署。
桂军3个精锐师被四野吃掉后,白崇禧虽然痛惜不已,但仍心存侥幸,认为广西多山,地形复杂,利于组织防御。再加上桂系惨淡经营多年,广西独立的格局已经形成,基础比较厚实,只要上下齐心,精诚团结,还是可能打出个新局面的。纵观历史,桂系哪一次失败不是退回广西老家,又东山再起的?
白崇禧从各军及广西保安部队抽调6个团,重建第7军第171、第172师。另又将当年组建的刘昆阳第124师,拨入第7军建制。扔下部队逃回广西的李本一,仍为第7军军长。
同时,由广西省保安司令部拨了3个保安团,由第48军本军抽调干部,在龙州重新组建被歼的第176师。
只是重建的第7军和第176师形似神非,赝品而已。
桂系确有极强的再生能力,他们通过抓丁拉夫,抽调地方民团和保安团,迅速重建、整补了5个兵团12个军30个师,共达15万多人。在扩编正规部队的同时,白崇禧又在广西范围内成立了5个军政区,组织起了约10万余人的地方武装。
杂七杂八地算起来,白崇禧集团总兵力也凑有20余万人了,仍然是国民党最大的军事集团。但是,第7军被全歼,这个集团的精气神儿没了。
白崇禧煞费苦心地部署第17兵团司令官刘嘉树指挥的第100、第103军位于于湘、桂、黔边境之靖县、通道、榕江地区,以阻止共军由桂西北进攻,保障向云南、贵州之退路。
第1兵团司令官黄杰指挥的第14、第71、第97军和第10兵团司令官徐启明指挥的第46、第56军,集结于桂林及其以北地区。其中第46、第14、第97军在东安、全州、黄沙河之湘桂铁路沿线布防,遇共军对广西进攻时,于正面节节抗击,破坏道路,迟滞共军前进速度。
第3兵团司令官张淦指挥的第7、第48、第126军集结于恭城,阳朔地区。
第11兵团司令官鲁道源指挥的第58、第125军集于龙虎关、荔浦地区以为机动,视情况在湘桂铁路和桂江南岸组织防御,或向柳州、南宁方向撤退。
白崇禧很清楚,这种部署只是权宜之计。因而,11月1日晚他召集副长官李品仙和夏威、参谋长徐祖诒、第三兵团司令张淦、广西省政府主席黄旭初等人到桂林榕湖公馆开了个军事会议,专门商讨今后的战略去向问题。可是还没议出个所以然,李宗仁从重庆打电话来,邀白崇禧赴渝有急事相商,于是会就散了。
第二天上午,白崇禧即乘坐军用飞机匆匆飞往重庆。
两人一见面,李宗仁便将吴忠信等人“劝进”的始末,详细地给白崇禧说了一遍。白崇禧说:“总结十个月来的经验,蒋介石既不肯放手,我们也不能自行其是,长此僵持下去,我们有什么办法来挽救危局呢?我建议德公去昆明小住,由我出来调处,看看是否能够达成妥协。”
李宗仁同意了,11月3日便以巡视为名飞往昆明。
可是,这对合作了30余年,荣辱与共,一起闯过多次政治风波的老伙伴,从4月国共和谈起关系就已出现裂痕。这次白崇禧又涮了李宗仁一次。李宗仁一走,白崇禧就拟了份蒋李妥协方案,通过吴忠信转交蒋介石。
这份方案的要点是程思远从吴忠信的好友、国民党交通部长端木杰处得知的。大意三点:一、蒋介石复职;二、李宗仁出国;三、白崇禧取代阎锡山出任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
蒋介石的答复也是三点:一、蒋介石同意复职;二、李宗仁不能出国;三、白崇禧可以任行政院长,但不能作为蒋李合作的条件。
白崇禧倒没有称帝为王的野心,就是热衷于统兵领将,当国防部长,做中国的最高军事长官,成为凯莫尔式的人物。他保定军校毕业时,就想效法班超立功异域,曾想和几个军校同学一起去新疆建立一支新军,以防御沙俄的入侵。他始终认为俄国,抑或后来的苏联,是中国最大的威胁。
他对兵权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对行政院长毫无兴趣。
第二天白崇禧便悻悻地返回了桂林。
住在昆明五华山省府主席龙云官邸里的李宗仁得悉白崇禧的活动,对程思远感叹道:“健生的一些作法过于天真直率了,竟还指望与蒋介石合作,我则早已对蒋不抱任何幻想。因为我太了解他了。蒋介石对人毫无诚意,惟知玩弄权术,当他要利用你时,不惜与你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一旦兽尽狗烹,就要置人于死地。记得民国十七年九月,蒋介石一面命健生代行总司令职权,用兵冀东,一面派刘兴北上夺军,授给刘兴密令:‘如果抓到白健生就把他杀了。’其人阴险狠毒,一至于此。所以台湾我是不去的,唯一的一条退路只能去美国,我们将从这里径飞广西,为此准备一切。”
11月5日,白崇禧在榕湖公馆召开军事会议,研究下一步军事行动。他提出两个议案,一是向南行动,至雷州半岛转进海南岛;二是逐次向西退守庆远、柳州、浔州、玉林之线,视情况再退守滇桂边境,进入云南。
夏威、黄杰等力主第一案,李品仙、张淦、徐启明、鲁道源等等则主张第二案。彼此各执一端,吵了一天也没个结果,最后双方都请白崇禧定夺。
其实白崇禧的腹案是撤往海南岛,并曾特地飞了趟海南岛,与薛岳、余汉谋商议此事,但被他们拒绝了。只是这些属下们还不知情而已。他的第二预案才是向西,或入黔或进滇,或由龙州转往越南。但究竟入黔,入滇还是入越,他都还没想清楚。他心里乱哄哄的定不下决心,就散会了。
第48军军长张文鸿回忆说:“我在桂林休整期间,曾问过白崇禧今后的作战计划是怎样的。白崇禧说:‘现在共军想吸引我们主力在桂北地区,他们在正面不采取积极进攻,而在我们左右两翼派遣相当大的兵力急进,即一部由黔桂边境尾随我17兵团刘嘉树部西进,以一部由广东南路向桂南方向进迫。一俟形成包围态势,企图将我主力围困于桂柳一带而消灭之。而我们的作战计划目前尚未具体决定,须待与友军洽商和情况发展,再做最后决定’我在桂林逗留约半个月,看到白崇禧的神志很不安定,处理一些事务非常慌乱,在解放军节节进逼的情况下,竟没有制定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遇到情况发生,临时派遣部队应付,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散会后,白崇禧一晚上心神不定。早上一起来,他忽然又叫张文鸿率领第48军先开龙州,紧靠越南布防,以备大部队南撤。
白崇禧的脑子真是乱了。
12日晚上,偕程思远等飞抵桂林的李宗仁将白崇禧、黄旭初、李品仙、夏威等一干桂系首脑召集到他文明路130号私邸,商谈今后的进退问题。
白崇禧还是想实现它的第一预案,请李宗仁去一趟海南岛,以代总统身份晤见余汉谋、薛岳等人,以达成桂军不得已时撤退海南岛的协议。
李宗仁同意了,他知道广西弃守只是个时间问题,孤悬海隅的海南岛,或许是桂军最后的生存之地。
14日下午2时,李宗仁在黄旭初、李品仙、程思远等人的陪同下乘“天雄”号专机飞赴南宁。晚上8时,白崇禧从桂林打电话告知李宗仁,蒋介石已于下午3时从台北飞重庆,并请李宗仁赴渝共商大计。李宗仁只对白崇禧说了句“这事我知道了”后,便再没回音。
16日,李宗仁飞海口,与薛岳、余汉谋商议华中部队退守海南岛一事。商议无果,20日他便一声不响地飞赴香港,住进了香港养和医院。半个月后,他包租了一架飞机直飞纽约。
至此,李宗仁流亡异国,黄绍竑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后留在北京,桂系三大巨头仅剩白崇禧独撑广西残局。
就在白崇禧何去何从,徘徊不定时,四野已经按毛泽东确定的大迂回作战方针,完成了广西战役部署;以程子华第13兵团10万人西路迂回,沿湘桂黔边界攻击前进。第一步迅速占领思恩、河池,堵死广西之敌逃往贵州的道路;第二步向百色地区攻击前进,切断广西之敌西逃云南的道路,协同东路兵团在战略上包围广西之敌。
以陈赓第4兵团的3个军和第15兵团的第43军共18万人东路迂回,由阳春、阳江西进,进占信宜、博白地区,切断广西之敌经雷州半岛从海上逃跑的道路,实现毛泽东大迂回战略的关键一步。尔后,该兵团再视情况向钦州、南宁方向发展,与西路迂回兵团构成对白崇禧集团战略上的钳形包围,封闭敌人于广西境内。
肖劲光第12兵团3个军共15万人,则担负北路攻击任务。广西战役发起之后,该兵团先按兵不动,抑留住桂北的敌人,待西路和东路兵团进入广西境内,构成对敌钳形合击态势时,即沿湘桂铁路及以东地区迅速南下,向白崇禧集团发起最后总攻。
11月4日,林彪、邓子恢、肖克等第四野战军首长将广西战役详细作战部署报告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主席。
11月6日,毛泽东回电批准了该部署。
就是从这时起,他的电报指示和命令直接署名“毛泽东”了,而不再以“中央”,或“军委”,或“中央军委”的名义了。
当天,由西路迂回的第38、第39军,冒着连绵秋雨,分别由湘南的洞口、武冈地区出发,奔袭湘黔边境靖县、通道之敌第17兵团,正式打响广西战役。而后,该兵团秘密取道黔桂边境苗族、僮族聚集地区的苗岭、越城岭,斜插向桂北黔桂线上的河池、思恩。
第38军前卫团过了黎平,进入横亘于贵州东南部的苗岭,就知道此次远征可不是好玩的。这片数百里苗、侗族人居住的山区人烟稀少,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部队所过之处,十室九空,粮食奇缺。加上这里的少数民族对军队素有敌意,因而,决不能像在内地那样,用暂借或记账的办法筹集粮草。前卫团团长下了道死命令,要求全团指战员务必尊重苗、侗人的习惯,不得随便闯入苗寨侗村,买一粒粮食也得付账,喝口热水也要给现钱。
巍巍苗岭绵延数百里,云缠雾绕。
云雾中,部队曲折攀援于傍壁临渊的山道上,根本闹不清那些山峰究竟有多高,只能以出汗量来计算那一座接着一座的山峰大小。通常翻越5至10里左右的山峰要出一身大汗,这只是小山;出两三身大汗的山,估摸有10至20里远,算是中等山;浑身的衣服全都透湿,不下30至40里的路,这才能叫大山。按照这种方法统计,这一路第38军经过的中等以上的山,就有25座之多。
苗岭山势陡峭,许多上坡度在60度以上,得四肢爬行。因而,战士们都认为以前上的山,其实只能算是“走山”,过苗岭这样的山才真正叫爬山。
当地的苗胞们说,这一带大山里,只走过两次队伍,一次是十多年前到过少数红军,再一次就是抗战后期从内地溃退下来的国民党兵。像这样千军万马地过着扛大炮的队伍,他们还是头一回看见。
山路奇险,许多地方根本就没个路。这就苦了那些工兵们,用铁镐刨,用炸药炸,费了牛大的劲儿,才弄出条羊肠子似的路来。这样的路──如果它还能称为路的话,晴天尚且不敢甩开腿走,要是赶上落雨,更是走一步摔俩跟头。摔倒了爬起来就骂白崇禧,说是要把那姓白的小子逮住,非他妈活剥了他。
这片偏僻山区,老百姓一贫如洗,许多人家穷得连个窝都没有,就检大树杈搭个棚子,一家老小都蜷在树上。部队没处借宿,只好露营。变天时也只能扯开块油布往头上顶,坐在背包上熬过那些滴滴嗒嗒的雨夜。
夜晚行军看不见路,3连的人想了个招,在茶缸里装上菜籽油,放上根捻子点着了照明。可一个小时就能耗掉三斤半油,这哪个连队能受得了?人还没油吃,盐水煮白菜呢。于是只好手拉手摸黑前行,一夜却也能走上个20来里地。
山路人难走,马就更不好过。那些在大平原,大草甸子上矫健如飞的蒙古马,一踏上苗岭的山道,吓得四腿乱哆嗦。炮兵们只好将马拖的山炮拆散了自己扛上,还得腾出只手扯着缰绳拉马上坡,下山时再绕到后面拽住马尾巴。步兵一个白天的路程,炮兵得走一天一夜。常常是他们疲惫不堪地赶到宿营地时,步兵们睡了一觉已经又出发了。于是,他们只好打起精神接着走,说:从松花江到苗岭了,这么长的路就剩下最后一截了,再难也得跟上队伍。
一路上军首长也没马可骑,只能和普通士兵一样徒步爬山。
军长梁兴初是位多次负伤流血的老伤残,过都柳江时,司令部专门从军直连队调来两个排,挑得都是身强力壮的战士,准备背他过河,却被梁兴初长脸一黑把他们吓回去,他自己卷卷裤腿趟下了水。
四野西路第13兵团奔袭通道、靖县时,北路第12兵团沿当年红6军团西征的路线,正向全州、新宁、东安地区秘密集结。东路第4兵团先头第13军由罗定向廉江攻击前进,兵团主力则向信宜以南地区隐蔽推进。
由粤南恩平西进的第15军官兵,感觉就像在爬大坡,越往西走山越高。已进11月了,部队还没换装,都穿着汗水沤糟了的单军衣。山区昼夜温差大,白天感觉还不太明显,到了晚上冷飕飕的秋风一起,人就抗不住了。
崔星说:“我们机关干部还好点,冷得睡不着了,点堆火烤烤,搂堆稻草钻钻。可部队就苦了,那么多人,到哪儿找稻草去?只好一宿宿硬挺着。”
第15军有的老人回忆:其实也没冷过多少夜,因为许多夜晚我们都在跑路,马不停蹄地往粤桂边境赶,去端白崇禧的老窝子。11月5日我们赶到德庆集结,6日广西战役就开始了。
此时,二野3个军为策应四野广西作战,疾进黔东。中路王秉璋的第17军连克晃县、玉屏二城;左翼尹先炳的第16军亦连下天柱、下三穗两县,奇袭天险“鹅翅膀”,抢占了黔东要隘镇雄关;右翼杜义德的第10军向黔东北地区挺进。
白崇禧一看解放军以大兵团推进贵州,切断自己西退道路,业已形成对广西的三面包围之势。正焦急时,蒋介石因海南岛守备兵力不足,同意华中部队撤往海南岛。但薛岳、余汉谋对白崇禧提出了附加条件,必须担负雷州半岛守备,以阻止解放军渡海进攻海南岛。
白崇禧决意拼死南进,从雷州半岛杀出条生路,把部队撤往海南岛。东路陈赓兵团虽已推进到粤桂边,其第13军主力位于茂名、廉江地区,第14军主力位于阳江地区,第15军主力位于德庆、罗定地区,兵力相对分散单薄。于是,他又重玩1929年蒋桂战争和1936年“两广事变”中对付蒋介石的老伎俩:攻势防御。他决定乘北面肖劲光兵团尚未成战役展开,西路程子华兵团距离尚远之机,立即调集主力,联合粤桂边界余汉谋之第4兵团,发动“南路攻势”,企图将进入南路地区的陈赓兵团压迫至海岸而歼灭之,进而控制雷州半岛,开辟海上通路。
他电令位于桂林东北的主力张淦之第3兵团向玉林、北流地区隐蔽集结;鲁道源之第11兵团向容县、岑溪地区秘密开进;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总部由柳州向南宁转移;黄杰之第1兵团向黔桂边界的南丹地区增援,阻止共军西路兵团南进;徐启明第10兵团负责破坏交通和实行“空室清野”:炸毁桥梁,焚烧渡口船只,收缴道路两旁20公里内所有村镇的粮食柴草,谷种也不留一粒,以迟滞共军北路兵团的正面进攻;布防于湘黔桂边的刘嘉树第17兵团即刻南移,迅速抢占百色,策应南线作战。
张文鸿率第48军军部和第138师已走到柳州,白崇禧取消其龙州布防任务,令火速转向平南,经容县、北流到玉林集中待命。
白崇禧还与余汉谋商定,其糜集于博白地区的沈发藻第4兵团所辖之第62、第63军,在“南路攻势”作战中亦暂归华中军政长官部指挥。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11月13日,已经在重庆“视事”的蒋介石以贵州吃紧,直接电令黄杰兵团驰援,先以有力一部取捷径向宜山、南丹急进。
白崇禧不得不重新修订他的“南线攻势”计划。
黄杰兵团还没赶到滇桂边境,15日贵阳解放了。于是,黄杰援贵作罢,遂又归还给白崇禧。
21日,白崇禧“南路攻势”作战准备基本完成。
当晚,敌第3兵团司令官张淦在玉林召集军事会议,宣布白崇禧下达的作战命令:“一、第十一兵团,除以一部占领岑溪及其东北高地之线外,主力由容县向信宜攻击。二、第三兵团,除以一部沿郁林、廉江公路向太平圩攻击,并协力第四兵团攻占廉江外,主力向化县、茂名攻击。三、攻击发起时间,为十一月二十三日拂晓。”
接着,第3兵团参谋处通报当前各友军之位置和任务,概略如下:鲁道源第11兵团位于岑溪及其东南,对广东信宜方面严密警戒,防止解放军进攻我兵团的攻击部队左侧翼;徐启明第10兵团率第46和第56军,正在由浔江北岸渡江南进中,准备随我兵团之后策应作战;黄杰第1兵团率第14、第71、第97三个军目前在向龙州、隘店间地区行进中;刘嘉树第17兵团正在由百色沿越、桂边境之龙邦向水口关前进中,掩护我左侧免受解放军的包围;长官部正在向南宁方向转移途中。
21日当晚,博白的沈发藻第4兵团也接到白崇禧电令:第62、第63两军于24日拂晓同时发动攻势,“由博白南下,经凤山、塘蓬,击破石岭圩(廉江以西十五公里)之匪军后,续向廉江攻击前进”,第63军向东“支援廉江方面之作战”,第62军“即以有力之一部,进占遂溪,策应廉江方面之作战”。
依据白崇禧的作战命令,第11兵团司令官鲁道源连夜部署第125军一部据守岑溪东北高地,以第125军主力即第58军攻击信宜。第3兵团司令官张淦部署第126军一部进攻太平圩,军主力为预备队;第48军由陆川经乌石、清湖、合江向茂名城攻击;第7军由北流经宝圩向化县攻击。
在给各部的作战训令中,白崇禧强调:“此次南路攻击乃我生死存亡的关键,胜则大量美援立即可获,败则涂地。”
白崇禧孤注一掷的“南路攻势”,即将成为他二十多年军事生涯中的最后一战。
午后,衡阳一阵急促的暴雨,把湘江水给搅得浑沌不堪。雨后初霁,太阳钻出云缝,照在湘江西岸五桂岭的那几栋瓦房上。
这里原是华中军政长官公署,10月初白崇禧退回广西后这几幢房屋便空置着。衡阳解放不久,四野总部即抽调部分人员,由参谋高继尧带队,乘坐20多辆汽车,从武汉开来打前站,将这几幢房屋号下来,开设前线指挥部。
几天后,林彪和肖克便带着警卫团和高炮团赶来了。
此刻,五桂岭上一片忙碌,3部作战指挥的电话,铃声轮番作响;报房的发报机嘀嘀哒哒昼夜没个消停。在通往五桂岭的山路上,军用汽车走马灯似地往来奔驰,隆隆的马达声,震得窗户上的玻璃咔啦啦作响,连作战室当间方桌上的林彪照片也被震得乱哆嗦。
四野的人对林彪有种方面军领袖式的崇拜,在东北时就传唱过一首“林彪同志是常胜将军,英勇杀敌,带来幸福给人民……”的歌。入关前林彪就制止官兵们唱这样的歌,同时也严禁部队在会议室或作战室悬挂他画像。
于是,有些军、师机关便将林彪照片缩小到书本那么大,镶嵌在镜框里,摆放在办公桌上。野司机关的人就这么干,在墙上悬挂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大画像,在桌面上摆放林彪的小照片,以曲折地表达对林彪的崇拜。
四野前指设到衡阳五桂岭后,最忙最累的就数参谋长肖克。连日来,他每隔十几分钟就得向前线发一个电报,不停地在作战室里来回踱着步子,尽可能地用最简洁、最准确的语句向参谋们口述电文,累得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停下喝口水。
参谋们也整天手不停嘴也不停,一个个都忙唱得昏天黑地,连出去撒泡尿都一路小跑。作为作战科的主力参谋,高继尧的工作量更大一些,起草文电,爬上爬下地标图作业,连烟瘾都没空犯。就这样也不赶趟,跟不上肖克的工作节奏。
五桂岭最清闲的是林彪。人们从早到晚很难看到他那白皙清瘦的面容。他成天足不出户,独居于窗帘低垂的房间里,半靠在一张旧躺椅上,面对满壁的地图久久地沉思,一想就是一天,屋里静得跟没住人似的。
林彪屋里所挂的,从50万分之1到10万分之1的地图,以及经过测绘员精心绘制的红蓝色标图都有。每份图上都附有最为简练、精确的统计数字说明。如道路是否被破坏,晴雨时路面情况怎样,可以通过哪些兵种,哪类车辆;河流的宽度、深度及流速是多少;渡口的位置和桥梁的承重状况等等。
参谋们自己动手制作了许多面精致的红蓝两色小旗,上面标着敌我双方部队的番号、人数、指挥官姓名等。这些红蓝小旗插在地图上的各个位置上,大约每5个小时,参谋们便要根据前方敌我双方变化的情况将小旗挪动一次。
战争总是先在军用地图上开始的。
11月22日上午,参谋长肖克轻轻推开林彪房门,将一份情报摆在林彪的面前,兴奋地说:“林总,又有新情况了。谍息报告白崇禧又调整了部署。”
林彪很注意军容风纪,即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浑身收拾得利利索索。他从不像有些人笔记本、钢笔、香烟、火柴什么的满兜揣,但凡是口袋都鼓鼓囊囊的。他的军装总是穿得很服帖,很整洁。只是他几乎所有的军装都剪裁得过于贴身,紧巴巴地包裹着他那瘦弱的身躯,给人一种拘谨和僵硬感。
他边看情报边不时抬头看地图,琢磨了好半晌,才起身走到两广地形图前,屈起指关节敲敲濒临北部湾的廉江、化州以南地区,对肖克说:“白崇禧不是企图阻击与打击第4兵团西进,就是准备由平南、桂平之线向雷州半岛及海南岛撤退。我看他打也是为了撤。”
10时,四野前指作战任务尚未下达,先给第4兵团和第43军发出一份粉碎敌“南线攻势”的动员令,指出:“敌于明晨开始自容县、郁林之线向信宜、茂名、化县、廉江之线进攻,企图压迫我军于海滨并乘势拼死向南突围。桂系部队是有战斗力的,不可轻视。敌人此次行动是他的生死斗争,必然决心死拼。敌现所集中兵力的数目与我军目前所能参战部队的数目相差不远,我军多敌无几。此为带最后性的最重要的一次大战.各部须立即进行充分的政治动员,发挥最高度的积极性,勇敢性,坚决性,严戒轻敌松懈。只要此敌歼灭,则解放琼崖、台湾与云南皆属易事,否则敌退琼崖、台清或云南,对尔后斗争增加困难。故我全体指战员须奋勇作战,各级指挥员尤须严密细心组织战斗,每个指战员要争取在此次机会立功。”
广西战役结束之后,四野和二野第4兵团的许多师以上高级指挥员都有这种感觉,认为从两湖到两广,我们都过高估计了白崇禧和他的桂军。尤其是第4兵团的一些军、师长们,不少人都曾在作战总结会议上反思说:“我们兵团没跟刘邓首长挺进大别山,但都知道刘邓大军在大别山,被白崇禧的部队整得很苦,所以我们不敢轻视他。从广东往西走的这一路上,我们都在研究白崇禧的指挥特点,部队素质,将领经历。战术上重视敌人是对的,问题在于我们的作战观念转换得慢了,没有看到1949年的白崇禧已不是大别山时的白崇禧了,我们解放军也不是大别山里的刘邓大军了,仗打得有些过于谨慎。谨慎一过头,就是保守。”
动员令下达3个小时后,四野致电第4兵团司令员兼政委陈赓、副司令员郭天民:
我军决以十三军钳制张淦及余汉谋部,以三个军首先围歼鲁道源兵团,尔后再歼灭张涂兵团与余汉谋部。十三军除置留一个师在廉江抗击余汉谋部外,其余两个师必须遵令进至查洞圩、那雾圩、合江圩抗击白匪主力,迟滞敌向高州、化县前进的时间,和防堵该敌向鲁道源增援。我军准备歼灭鲁道源兵团于信宜及其以北地区,十四军应准备由南向北攻击,十五军由东向西攻击,四三军完全插到敌后,由北向南攻击。十四军应即进至信宜及其以西地区隐蔽,十五军应东移至大城圩、白石圩(信宜东北五十里)隐蔽,四三军之一二八师应进至分界圩、石龙寨(岁镜抒以西),一二七师应后移至怀乡杆(不含)以东廿里以外之塘底及路岔坪一带隐蔽,一二九师应移至石头塘街、龙眼紫一带隐蔽。
陈赓和郭天民在茂名接到电令有点看不懂了,怎么放着从西北玉林、容县奔着茂名来的敌张淦第3兵团不打,倒叫我们舍近求远,往北去岑溪打鲁道源的第11兵团?廉江是进入雷州半岛的要地,只用一个师来抗击敌一个兵团进攻,第13军主力却北上防堵,这算是哪家的兵法?
陈赓当即回电,对南路兵团的作战部署提出异议:
一、第13军以一个师守廉江,受敌三面攻击,如张淦全力向南突击,廉江防线有被突破之危险;二、敌如牺牲鲁道源兵团,求得主力自北海出海(该处能泊3千船),我恐难抓住并消灭敌之主力;三、第13、14军自现位置转入新位置须三日行程,是否有贻误战机之危险?
为此,我们提议是否就现态势首先求得歼灭张淦兵团,然后再歼灭鲁道源兵团……隔了一天野司才回电陈赓:第4兵团按原计划出动。
第4兵团副司令员郭天民看到复电,不满地说:“搞什么名堂么,下边的意见他怎么一点也听不进?在我们二野刘邓首长那里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陈赓笑笑:“一个首长有一个首长的指挥习惯,我们慢慢适应。但有意见还是要提,一次不行就两次,这叫争取领导。”
陈赓再电林彪,除重申22日的意见外,还提出:如原计划实不能改变,可否用第43军及第41军合歼敌第125军及第58军,而以我第14、第13军两个军钳制敌第3兵团及粤敌,以确保廉江。
电文同时报中央军委。
24日16时,毛泽东即以个人名义电示,将这对黄埔军校师兄弟的分歧给摆平了──“林彪同志并告陈赓:一、陈赓所率四个军,除一个军仍照陈赓前提部署由罗定、容县之线迂回敌之左侧背外,主力似不要进入广西境,即在廉江、化县、茂名、信宜之线布防,置重点于左翼即廉江、化县地区,待敌来攻而歼灭之。同时以一部对付余汉谋之配合进攻。二、桂林方面之我军迅速分数路南下,攻敌侧背,置重点于左翼,即宾州、贵县、郁林之线,但未知时间上来得及否。三、白匪主力既确定向雷州半岛逃窜,我程子华兵团即应分数路宽正面,第一步向百色、南宁之线,第二步向龙州、南宁之线攻进,以期尽歼逃敌于龙州、海防国境线上。”
应该说,白崇禧从战斗决心到应变部署方面,并没有原则上的错误,且不乏创意。问题在于这些新拼凑起来的部队,太缺乏战斗力,多数部队却未能按要求推进到位。而他自己亦未能专心于军务,屡屡贻误戎机。
11月20日,肖劲光北路兵团已向桂北发起猛烈攻击,白崇禧还飞往重庆打听美援的事。
22日他从重庆飞回柳州机场降落时,解放军第41军已粉碎小榕江一带的防御,攻克广西省会桂林,继而驱兵直入沙埔镇。沙埔镇距柳州仅有30来公里,可柳州城内竟无一守军。白崇禧一紧张,赶紧又爬上飞机,转而飞向南宁。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