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里面,六年级的迟立辉走在初三年级的张新雅身体左侧。再有两个月,他们就要各自毕业了。最美人间四月天,四月的天气是温柔的,妩媚的,阳光、湖水、花草、树木,都还是有一点羞涩的样子,好像还没有完全的成熟,绽放出灿烂。一切都是向着更好的方向而去,所以还有一些希望的味道。“新雅姐,你高中真的要考到别的区了是吗?”辉子问新雅。“是呀,我是这么打算的。我想离家远一些,想到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里面感受一下。辉子,你们几个都要直升本校的初中吧。”新雅说。“嗯,我们几个商量好了,还在这所学校念初中,还要在一个班。”“我听老虎说过,你们几个人真好啊,从小就是一起玩儿大的,小学六年也是同学,等到上初中了还要在一个班里,这样也好,家里人的担心会少一些。”
前段时间学校召开了六年级毕业班的家长会,六年级的学生会有一部分直接升入本校的初中部是这所学校的惯例,所以学校老师也要做一下调查和统计,有这种计划的学生到底有多少人。其实学校方面还是很欢迎本校的学生直升初中部的,毕竟小学的六年在这里完成,学校和学生之间都比较了解,也会比较有感情。申沉、迟立辉、二老虎和才才四个人都选择了升入本校初中,家长也都愿意,一个原因是离家近,再一个,这几个人在一起,大家都会相互照顾。包括明年夏天毕业的姜南,也做好了同样的打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走下去。
“新雅姐,你考远了,我就不能经常去你的学校等你了。”迟立辉说。“没关系的,辉子,你已经接了我快四年了。姐姐马上就是高中生了,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没有问题。你的任务也要圆满完成了,姐姐很高兴有你们几个这样的好弟弟。尤其是你,辉子,你和别人不太一样,这我能感觉到。升上了初中,课程要比小学时多了不少,你们几个不能再整天想着玩耍了,也要抓紧学习,记住了吗?别太贪玩儿了。”新雅对迟立辉说。“新雅姐,你就放心吧,我们几个这么聪明的人,学习还能落下?不用为我们担心啊。新雅姐,你到了新学校,新环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迟立辉说。新雅停住脚步,转身平视着辉子,他刚才的话发自内心,新雅完全相信。“嗯,我知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你也一样。”新雅说着,抬手去摸了摸辉子的头发。辉子在那一瞬间想去抓住新雅的手,把她的手捧在怀里,握住不放。他的手指勾了勾,却自己握紧了。老老实实贴着自己腿两侧。他的脸蛋儿在落日的余晖中流露出兴奋的色彩,怀着纯洁直率的信念。新雅袅袅婷婷地迈着步子走在前面,窄小的脊背挺得笔直,如芭蕾舞演员,辉子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代表着毕业季节的六月很快来到了。张新雅如愿考上了海淀区的一所中学的高中,距离地处西城的西廊下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她早在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当然申沉、迟立辉和才才他们也在那时学会了。他们这些人无论干什么,总是要一起,步调一致。只是那时她离学校近,没有必要骑车上学,家里也就没有给她买。现在她的高中离家远了,家人特意为了她买了一辆26型号的女车。作为她上高中的礼物。新雅看着这辆崭新的红色女式自行车,心里十分喜爱。她觉得那就是她的一双翅膀,是带着她去探索外面世界的第一双翅膀。她每天都要骑上这辆心爱的自行车去附近转转,身穿一身素色白裙的新雅,骑行在每一条熟悉的街道里面,树影和花影散落在新雅的头上和她前方的路上,在那个夏天,成了迟立辉眼中最美的画面。新雅把西廊下附近的胡同转了个遍,像是要有意记住它们的模样,又像是作为告别的一种仪式。
有一天,张新雅突发奇想,要去她即将踏入的高中看看。她向家里人说明了想法,把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抄在一张纸条上,家里人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新雅便推着车出了院门。她刚刚骑过西二环的车公庄,就感觉周围的环境一下子有了一种特殊的味道。虽然也曾来过,但毕竟次数不多,道路两旁整齐林立的杨树,恰到好处地成了遮阳伞,为她投下一片阴凉;又好像一排坚定的士兵,在列队欢迎她,欢迎这个美丽的姑娘,来到这里,途经此地。伴着轻风和鸟语,新雅一路向西骑去。
新雅刚走没一会儿,二老虎就找到了迟立辉,对他说:“辉子,我姐一个人骑车去她的新学校了。”“去她的新学校了,不是还没开学吗?”辉子不解地问。“是,这我知道。我姐说想去看看,熟悉一下环境。”二老虎说。“你怎么不早说?”辉子着急了。“我不是也刚刚听我妈说的吗?就来给你通风报信了。”二老虎一脸的不高兴,一屁股坐在辉子家的饭桌旁边,把桌子上面倒扣着的纱笼提起来,拿出一块放在里面的西瓜啃了起来。辉子急得抓耳挠腮,跑到院子里看了一眼,他爸的自行车没在家,他又跑回屋里,对二老虎说:“别废话了,你姐走了多长时间了?”他边说,边把裤子兜里的零钱掏出来,数了一下,有两块钱。“嗯,足够了。”他自言自语着,没有再理会二老虎。二老虎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着他,他跑到里屋,拿出一件干净的背心穿上,然后又把球鞋换在脚上,对一脸茫然看着他的二老虎说,“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吃,等我奶奶回来,跟她说我出去一趟。”“你干吗去呀?”二老虎问,“有急事。你别走啊,帮我看家。”说完辉子就一溜烟跑了。二老虎抹了一把嘴上的西瓜汁,还真甜。可是他又后悔来告诉迟立辉他姐的去向了。辉子跑了,自己还得留下给他看家。他又拿起一块西瓜,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向对面喊了一句:“才才,来吃西瓜。可甜了。机会难得啊,这个家现在我做主。”
迟立辉跑出了家门,就直奔北面马路的26路公交车站而去。他并不是漫无目的地瞎跑,他知道新雅的学校。在新雅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新雅给他们几个人看过,辉子只扫了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学校的地址。后来的几天,他开始旁敲侧击地向家里人和周围的人打听那所高中的具体位置。非常巧合的是,他们院子里的一个邻居就在海淀区那边上班,他告诉辉子,那所学校虽属海淀区,却并不很远,只是刚刚过了西城和海淀的交会处,才进入海淀区几公里远。而且还告诉他,那个学校也很好找,如果骑车,就先一路向西,进入海淀区以后,稍向南,在一条叫作增光路的路上。如果是坐公共汽车,也很方便,就坐家门口那条线路,26路公交车,一直坐到总站花园村,然后向南走,就可以找得到。
新雅骑了大约四十分钟,又下车打听了几次,终于来到了那条叫作增光路的马路上,她又向西骑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那所中学的大门。正值暑假期间,校门紧闭,可仍能看到高大宽敞的学校大门,大门两侧是停车棚,新雅想,如果是开学上课的日子,这两个停车棚里面要停下多少辆自行车呢?大门里面,是一座5层高的教学楼,也是人去楼空,后面的操场却是看不见的。教学楼不算高,可相比于她度过了9年学习生活的福绥境学校,还是很不一样,因为福绥境学校的校舍和教室全是平房,班与班之间就是相邻的房屋或是相对的房屋,中间会有院子,院子里有树,给人一种亲切之感。就像是在家里。可眼前显得有些阴森的教学楼让新雅觉得更像是学校,连带着两侧的停车棚和看不到的四百米标准操场,才更像是一所高中。新雅憧憬着她今后三年的高中生活,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一回头,就看见辉子站在她身后十几米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她。
新雅大吃一惊,“辉子,你怎么来了?”她高兴并且惊讶地问。“我来找你啊。”辉子笑着说。“你可真神了,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坐车过来,再沿路打听了一下,就找到了。”辉子一脸骄傲地说。其实他没有说出实话,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所学校门口了。当他知道了新雅高中的大概位置,有一天下午,辉子就曾自己坐车来过这里。否则他不可能如此顺利而快速地找到。那一次,辉子也像刚才的新雅一样,站在紧闭的校门外,向里面张望,他同样憧憬了新雅今后三年的学生生活。他必须先来一次,因为他以后还要来很多次。
辉子走到新雅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这所高中。新雅转过头,看着辉子一脸认真的样子,笑了起来,“辉子,为什么看得那么仔细?”“我在看着我未来的母校。”辉子坚定无比地说。“你未来的母校?哈哈哈哈……”新雅笑得很大声,“是我的母校,辉子,你才刚刚上初中。”新雅说。“我知道。新雅姐,我初中毕业也要考这所学校的高中,和你上同一所学校。”辉子还是很肯定地说。“辉子,我们做同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是彻底一去不返了。”新雅看着辉子的样子,觉得他可爱极了。“你想过没有?等你初中毕业,我就高中毕业了。等你考到这所学校,我就该上大学了。”新雅边笑边说。“啊?还真是啊。”辉子恍然大悟。
其实二老虎跑来告诉辉子他姐的去向也是有原因的。他也知道了辉子对他姐的感情。要是问他对此事有什么意见,二老虎肯定毫无意见,并且举双手赞成。辉子是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他喜欢自己的姐姐,他感觉非常高兴。可他想不明白,他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辉子会喜欢上比他大了四岁的张新雅。二老虎其实更羡慕像申沉、辉子和才才还有姜南他们这些独生子女,最起码家里少了一个人管自己。
要说起二老虎是如何明白迟立辉喜欢他姐张新雅的,这件事还得归功于申沉。在他们毕业考试结束后,学校决定对两个毕业年级的同学再进行一次爱国主义教育。那天下午,两个年级的学生,共计一百多人,来到了少年儿童活动中心院内,在音乐喷泉旁边的花园里整齐列队站好。在他们前面,是一个汉白玉的小萝卜头的雕塑。因为大家都已经通过了毕业考试,所以纪律性也不自觉地跟着放松了下来,唧唧喳喳地在下面说个没完。大队辅导员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又把在课堂上讲过的小萝卜头的英雄事迹仔细复述了一遍。辅导员讲话结束后,是由学生代表初三毕业班大队长赵磊代表全体同学讲话,并向小萝卜头雕塑敬献红领巾。
说起赵磊,全校同学没有不认识的,可算是这所学校的名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一名学生。他也是小学和初中连续九年在这个学校度过。从一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三毕业,他始终顶着“全校学生干部,从一年级到初三年级,连续九年三好学生”的光环。可以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不仅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还能主动分担老师的很多工作,在各方面给学生做榜样和表率,所以他也一直担任学生干部和学校的旗手。总之,他像一个完人一般,没有任何的缺点展现在大家面前。可对于赵磊这么一个近乎于明星般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申沉、迟立辉和二老虎他们几个却是非常看不上眼。总觉得他在表演,蒙蔽得了全校的老师和同学,却骗不过他们几个的火眼金睛,他们是这样认为的。赵磊在抑扬顿挫地富有感情地代表全体同学做着报告。他们几个非常不屑地望着他。“虚伪。”才才说。“你说什么?没听清。”二老虎诚心地问。“虚伪,这是一个虚伪的人。”才才大了点声,旁边的几个同学也听到了,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虚伪不虚伪不知道。反正我是从来没捡到过钱,没做过拾金不昧的好事。”申沉说。“拾金不昧一次不难,难的是连续九年一直而且还是经常的拾金不昧。”辉子也开始说怪话。“是呀,每次捡到个一分两分钱的,都还要特意去交给老师,丫有病吧。”申沉说。“也不光是一分两分的,还经常捡到月票和工作证之类的东西,也要马上交给学校。听说他捡的月票和工作证都是他爸的。”辉子有板有眼地说。“啊?这么虚伪,而且还卑鄙。”他们几个人听辉子说完,更不屑地向上面看去。“同学们,我们是21世纪的主人翁,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们要不忘先烈的遗志……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贡献我们的……”台上的赵磊还在大声地作报告,“瞧丫那傻样,看着我就恶心。”申沉明显说话带气。他忽然转身叫过才才,轻轻地抚摸着才才系着的红领巾,对才才说:“才才,你知道吗?你这条红领巾,就是用小萝卜头的鲜血染红的。”“什么?你说什么?”才才张大了嘴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才才,你忘了,上课时老师讲过,红领巾是红旗的一角,是用革命烈士的鲜血染红的。”辉子在旁边补充说。才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转过头去,望着小萝卜头的塑像,有些担心。不知道是被申沉刚才的话吓怕了,还是感动了,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吓了正在上面慷慨激昂讲话的赵磊和大队辅导员一大跳。老师赶紧走过来,把才才拉到一边,问才才这是怎么了。才才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老师也是哭笑不得。上面的赵磊被才才那么一吓,忘记了下面要说的话,只能草草结束,他下台时怒视着还在不停抽泣的才才。
这也能吓得哭出来,申沉十分不解,另外几个人也是莫名其妙地看着才才。申沉转过脸,却看见了远处一个美丽的身影。身材十分苗条,细长的黑发上系着一个淡粉色的蝴蝶结,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阳光放肆地直射下来,竟穿透了毫不知情的她的衣裙,若隐若现地透出里面迷人的身体。申沉看得有点痴痴的。“哎。去你大爷的,你丫不准看。这是你该看的吗?”辉子使劲推了申沉一把,申沉才明白过来,那美丽动人的身影来自新雅。申沉笑了笑,移开视线。二老虎凑过来,“什么呀,他不能看,我能看吧。”二老虎问。“你滚蛋,你更不能看。”辉子对二老虎说。申沉搂过一脸不服气噘着嘴刚要转身的二老虎的肩膀,把他搂到他和辉子身前,十分严肃地对二老虎说:“你以后别管他叫辉子了。”“不叫辉子了?那叫他什么?他改名了?”二老虎睁大眼睛问。“你以后管他叫姐夫。”申沉说。“什么?管他叫姐夫?这是什么意思?”申沉光笑不说话。“申沉说得一点儿没错。”辉子笑着对二老虎说。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