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6日,敌第3兵团与陈赓第4兵团先头部队接上火了。
27日,敌第7军第7军在飞机的配合下,由宝圩向第14、第15军南塘、大仓岭、丹竹坑一线阵地发动猛攻。
这个第7军虽是从广西地方保安旅团抽调部队补充起来的,二次借尸还魂,但还是比白崇禧集团其它部队能打。攻击第44师红3连阵地的那股敌人,躲着弹雨往上攻,敏捷得跟兔子似的,一不留神就从草棵里钻出来。有的敌人卡宾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来不及换弹匣,竟然抱住3连的兵就摔起跤来。
广西地处边陲,境内贫穷多山。边民山民,性情强悍,好勇斗狠。而贫穷又让人无所留恋,吃苦耐战,尤其不怕打仗,死人。因而,广西历来出土匪,出战士,也出了李宗仁、白崇禧这样的一代名将。
第15军作战处长崔星感慨说:“那个7军比黄维的部队还能打。我们15军打了那么多仗,包括后来打上甘岭那样震惊世界的大仗,也没死过团长、政委,就是在广西跟7军打,损失了我们的一个优秀团政委,他叫田耕。”
但此第7军毕竟不是彼第7军,一口气攻了5个多小时,那股蛮劲儿就过去了,实在攻不动,便自动停了下来。
设在离宝圩六七里地水沥边村的第15军指挥所里,形象精悍的秦基伟咬着半截烟卷,一边瞄着八仙桌上地图,一边在电话里对几个师长说:“他们不攻你们也不要动,等44师从右侧迂回到位,囫囵个儿吃了它。”
等到下午3时,担任阻击的3个师一起发动反击。
第7军顽强抵抗了3个小时后,终于阵角大乱,被迫向陆川方向溃逃。
白崇禧的“南线攻势”,便从第7军的败退开始崩溃。
第15军3个师穷追不舍,跟着第7军直向广西陆川追过去。第134团副团长刘占华带着先头3营追到陆川东南十来公里的地方,天已经暗了,只见前面山梁子上,许多手电乱晃。他找老乡一打听,是黄昏时退下来的敌人。老乡说他们部队人很多,你们这点人恐怕对付不了。
刘占华就命3营分两路先迂回上去,他去把2营再带上来。往回走不多远,碰到团长段成秀和他的警卫员曹双明。
段成秀一听情况,便让曹双明去把2营带过来。
警卫员中等个儿,挺机灵。可那会儿段成秀和刘占华都没想到,这小伙儿不久被挑选当上了飞行员,后来成了中国空军司令员。
不多会儿,2营的队伍就呼呼啦啦地跑步上来,由刘占华带着摸上去。两个营将那伙儿打手电的全堵进条山沟,全俘虏了。一问,是敌第7军军部、军直警卫营和后勤辎重连的。只有敌军长李本一听见枪声就往山上跑,再次脱逃。但仅仅几天之后,便在解放军的追剿中被俘。
敌第7军军部、直属队第二次被全歼。
第135团的一个排长叫王二,领着战士们追到陆川城外一公里的地方,碰到四野第43军的几个兵,说发现山沟里有不少敌人。王二建议说我们合起来打,你们先占领山头掩护,我带几个人进去让他们投降。
同去的4个兵跟王二一样,全是北方大个儿,一号军装还盖不住屁股。
摸进沟王二大吃一惊,朦胧的星光里他发现沟里黑压压一片人。
他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可着嗓子喊道:“我是解放军,我命令你们投降!”
沟里有人回答:“不投降!”
王二又喊:“不投降就消灭你们。”
正在这时,山头上四野的兵架好了机枪,乒哩乓啷地往沟里打了一阵子。沟里人就慌了,说:“让我们投降你们怎么还打啊?”
王二就朝山头上喊:“不要打了,战斗结束了。”然后命令沟里:“所有的人都跟着我们这位同志,排起队往外走!”
沟里山炮、电台什么都有,光骡马就五六十匹。王二悄悄将骡马牵到另一条山沟里藏起来,一边对自己说:人家四野不缺骡马,我们二野有的是俘虏,把俘虏都给他们吧。
在武汉航空路的空军干休所里,王二笑道:“那天的俘虏可是不少,五六百号人呢。”
那会儿一仗下来,俘虏就成千上万。当时的俘虏兵有两条出路,愿意留下的可以加入解放军;想回家的发给证明和路费。有些俘虏想留下,可又担心俘虏在解放军里没前途。
第45师师长崔建功赶去给他们训话:“谁说俘虏就没有前途?我就是当年红军的俘虏,可我照样当上了师长。”
这位师长曾是东北军第109师的二等兵,1935年追剿红军到了陕北,在直罗镇战斗中被俘参加了红军。
29日16时,白崇禧见其第3兵团处境垂危,急调10余架飞机,掩护该兵团敌第7、第48军残部向博白撤退。
林彪一眼就看出白崇禧兵退博白,意在向昨日乘隙攻占廉江的粤军沈发藻第13兵团靠拢,以合力打开雷州半岛的海上通道。他急电周希汉第13军回师向南,迎战沈发藻;令李成芳第14、秦基伟第15军和李作鹏第43军火速追击,围敌于博白。
顿时,桂东南一隅战尘弥天,铁流滚滚──
李成芳率部插到博白以南,先堵住敌人退路。
秦基伟令所部抢占陆川城,分3路,取捷径,连夜从西面扑向博白城。
李作鹏第43军的第128、第129师则分别从容县、罗定取百里奔袭之势,并肩由北往南压向博白。
30日黄昏,第128师前卫第382团已进抵博白县城40多地的苏立圩。
团长张实杰获知敌第3兵团兵团部及其司令官张淦现就住在博白城内,便决定夜袭博白县城,端掉敌兵团部的老窝子,活捉张淦。
他找到友邻第127师师长王东保,请求给予协同。王师长即通知所部第379团跑步前进,火速赶至苏立圩,以加强第382团。
这时,第128师政委宋维拭从后边赶上来,听说他的第382团要去攻打敌兵团部,不禁有些担心,忙对张实杰说:“我告诉你张实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张淦的那帮广西猴子很难对付,野蛮的很,真跟你拼命哪。以前他们在安徽和我们打仗,那都是抬着棺材端着刺刀跟你死拼,我们吃过不少的亏。现在你一个团去打张淦一个兵团部,恐怕对付不了吧。”
张实杰对宋维拭笑笑,说:“政委,请你放心吧,城里的情况我们都搞清楚了,敌人在博白没有多少兵,我完全有把握把它拿下来。”
宋维拭知道张实杰很能打仗,攻城拔寨很有两下子,从胶东打到东北,从华北打到南方,从未失过手。于是就没再打岔,向张实杰交待说:“跟桂军作战,一定要组织好,千万马虎不得。”
张实杰点点头,转身向各营连布置任务去了。
是夜,第382团以3营7连为前卫,由3营营长李庶华率领7连先行,张实杰率团指随后跟进。其2营的任务是由城北迂回到城东,占领公路西侧小高地构筑对内对外阵地,一面向东警戒,一面视城内动向,当听到城内枪响时,即向城内进攻。1营由团王参谋长率领直奔城南鸦小圩,堵截敌第7军的增援。
全团急行军2小时,插进博白县城时正是半夜,天色很暗,人走到碰鼻子碰脸还分不清五官。李庶华带7连进城时,敌第3兵团营竟把解放军当成自己人,不慌不忙地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自己人。”7连副连长卢福山机灵地回答,“58军的。”
“丢你老姆,你们58军退到我们这边来干什么?”
“奉白长官的命令,帮你们阻击东线的共军。”卢福山继续蒙骗敌人说:“弟兄们,张司令官住在哪里?我们有紧急情况向他报告,谁给带路,我赏他五块现大洋。”
真有财迷心窍的,马上就有几个兵站出来愿当向导。卢福山指定那个声称他对张司令官住处最熟悉的小个儿说:“那好,就劳驾这位兄弟了,把我们带到张司令官那里,赏钱一分不会少给。”
于是,小个子兵带着卢福山等十几个人顺大街一直向南,再转向东南,来到图书馆门前。站岗的哨兵大声喝问:“站住,干什么的?”
“兄弟是11兵团部通信兵。”卢福山镇定自若地回答说,“麻烦你给通报一声,我们有急事要面呈张司令官。”
由于卢福山带的人太多,引起了敌人的警觉。一个敌军官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卢福山身后的战士,不禁失声惊呼:“不好了,共军……共军进城了……”
敌作战处长从屋子里跑出来,对那个军官大声呵斥说:“真是活见鬼,哪来的什么共军?”
可话刚落地,7连的兵便飞步冲上前下了他的枪,随后便蜂涌而上,没费一枪一弹,便将敌兵团部官兵缴了械。
在后院睡觉的张淦被吵醒了,很有些恼火地对他身边的参谋嘟哝说:“我们前边还有四个军守着,东北方向的共军还在一百八十里外,博白怎么突然冒出共军来了呢?”
可这时7连1排已经扑到了后院,张淦这便慌神了,一头就钻到床底下。卫兵倒反应挺快,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1排的同志撞不开门,张实杰走了过来,命令用火箭筒破门。“呼呼”两道火光闪过,大门便被炸出个大洞。卢福山冒着浓烟冲进屋内,朝房顶上“叭叭”打了几枪,喊道:“张淦快出来,不然我们就把这所房子炸平了!”
到了这一步,张淦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哆哆嗦嗦从床底爬出来,举起双手,颤颤微微地说:“兄弟投降,请解放军饶恕……”
卢福山把张淦押到临时设在图书馆附近的团指挥所。张淦见到张实杰团长竟忘了自己没戴军帽子,敬了个军礼说:“兄弟有罪,万望解放军长官多多饶恕,予兄弟以宽大。”
张实杰吩咐警卫员何万利给张淦搬过一把椅子,请张淦坐下。见他钻床底时磕破的脸上还流着血,又叫来军医崔廷贵为包扎了伤口,这才严肃地说:“我军的政策你也听说过的,对于放下武器自动缴械的敌人,不论官大官小一律都会宽待,并保证人身安全的。”
“知道知道。贵军神兵,我以为你们三天之内不会赶到,没想到现在就从天而降。”
这时,师政委宋维拭与7连的几位干部将张淦的女儿带过来交给他,这使得他大为感动,说:“我立即命令我兵团所属各军迅速放下武器,向贵军投降。”
当下他便拟就电文交给张实杰团长。
生擒张淦,桂军主力第3兵团各部群龙无首,顿时乱成一团。
12月1日凌晨0时30分,敌第48军军部刚跑到离博白25公里处的新圩,即被第15军第134团追上围住,打了半小时,军部600余人全部被歼,敌军长张文鸿带着几个随从,趁乱逃跑。
第15军第133、第135团拼命向博白城追,想拿下解放博白第一功,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被四野部队抢先攻占博白。
此时,敌第3兵团全部溃散于陆川、博白山区。四野前指一声令下,第14、第15、第43军全部投入围歼战。
陆川、博白乃玉林五属之地,正是新桂系起家发迹的地方,也将成为它的葬身之地。生于斯亦死于斯,也算不违天意。
四野南路兵团在粤桂边打得热火朝天时,北路肖劲光兵团亦于11月18日向敌展开全面进攻。西路兵团的2个军也遥相呼应地攻城掠地,每日必克,一口气向南推进了近300公里。27日,第38军在桂西北的南丹县和东兰县红水河渡口两次截击,歼灭由湘、桂、黔边境南逃的敌第17兵团部和第103军,敌兵团司令刘嘉树也随兵团不数千人被俘。
这是刘嘉树第二次被俘。
1931年国民党军第三次“围剿”中央苏区时,韩德勤第52师的团长刘嘉树在9月方石岭战斗中被俘。他当过国民党军委会宪兵教练所第二大队大队长,与四野参谋长肖克有过一段师生之谊。肖克在教练所自学的黄埔军校《战术学》、《筑城学》《兵器学》等教材,都是从刘嘉树那里借的。所以,刘嘉树被关在兴国时,肖克还去看过他。
后来刘嘉树是黄埔一期要好的同学、时任国民党第10师第28旅旅长的李默庵,偷偷用26担中央苏区紧缺的药品,把他给赎回来的。
此后刘嘉树越发死硬反共。1949年1月18日程潜召集长沙绥署和省府大员们研究毛泽东关于国内和谈八条,主战与主和派吵得不亦乐乎。刘嘉树认为中共和谈要价太高,坚决要跟共产党打到底。大腹便便的刘嘉树甚至扬言:“抵抗不住,我就上山去打游击。”
程潜辛辣地嘲笑他说:“打什么游击?你这么大的尸坯子,四个人还抬不起你,吸烟要吸三五牌,还讲打游击。真是寻死。”
大伙儿哄堂大笑。
这次被俘,再人来赎他了。刘嘉树在战犯管理所好不容易盼到特赦,出来没多久即病故。
刘嘉树兵团的第100军狼奔豕突,死命狂奔,横穿广西全境,直窜至龙州县南,企图由平而关逃往越南。但法国总督要解除该部武装,方可准其过境。军长杜鼎还算有点血性,坚决拒绝,说共产党也是中国人,与其将武器交给外国人,还不如给自家人。他传令全军,不走了,就地驻下,杀猪宰羊,搭台唱戏,等候解放军来俘虏。
连以上军官几乎个个喝得酩酊大醉,唯独杜鼎不喝。但在黄永胜第45军的第134师包围该军之前两小时,唯一清醒的杜鼎将部队交给副军长兼师长的黄飞,带着几个亲信溜了。
1956年,黄飞作为投诚将领,被释放于武汉战犯管理所。
白崇禧见败局已定,12月3日由南宁飞往海南岛,从此再未踏上中国大陆。
三天之后,他又带着海南岛可调度的一切运输舰船返回龙门港,在舰上指挥总撤退:令黄杰第1兵团集结于南宁及以东地区,抗击共军西路兵团南进,掩护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及直属部队向钦州方向撤退;令徐启明第10兵团的第46、第56军一律轻装,日夜兼程抢占钦州,占领东、北方向有利地形,抗击共军攻击,拱卫入海口;令第3、第11兵团残部迅速经钦州向海上撤退,不得有误。
可林彪比他动作更快,已抢先部署断敌退路,2日便电令周希汉第13军由廉江经合浦,向西迂回,迅速强占钦州;令李成芳第14军和李作鹏第43军由博白全速向钦州追击;令韩先楚第40军由北流取捷径向灵山挺进,直逼钦州;令黄永胜第45军由贵县直插钦州以北,切断沿南宁至钦州公路南撤之敌的退路,并配合东路兵团聚歼敌人于钦州地区;令第39军继续向南宁攻击前进;令第38军以一个师插向百色,主力朝果德方向追击;第15、第41军于玉林、博白、陆川、容县、北流一带清剿溃散之敌。
在东起容县,西至百色的400多公里的桂南战线上,四野9个军40多万人马纵横驰骋,所向披糜。
5日,侥幸逃脱的第48军军长张文鸿用无线电报话机向长官部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长官部副参谋长林一枝转达白崇禧指示:“该军如不能突过博白进入十万大山,应即就地化整为零,分途向大容山区集结,暂时一面打游击,一面等待后令行动。最好能设法向南突进至雷州半岛,并随时以无线电与长官部保持联络。”
当天,张文鸿就带着第138师残部,躲进容县西北的大容山。但连日惊恐劳累,使他旧疾胃溃疡病发作,疼痛难忍,不能再随队行动。
6日早晨,张文鸿电告长官部:部队交由副军长黄建猷指挥,他只带一卫士去大容山北麓的罗秀圩,到一个熟人家养病。
可他的通话被第45师的大功率报话机监听到了,崔建功即令第133团团长任应:“抓住他,我要活的。”
张文鸿带着一个卫士,化装潜逃到罗秀圩,躲进一个熟人家里不到半天,第133团警卫排便赶到了。玉林地区连日大雨,这个警卫排进圩时雨正急,便就近在一户人家檐下避避雨,恰巧这户就是张文鸿的熟人家。战士们见房东神色慌张,便作他的工作。房东悄悄说了声:“我家楼上住得是国民党的大官。”
警卫排立即冲上楼去,将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的张文鸿生擒活捉。
同是6日上午,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及其直属部队的3个炮兵团、2个工兵团、1个警卫团和1个补充团,刚刚逃到钦州城内,就被周希汉第13军和强渡钦江的李成芳第14军团团围住。当夜总攻开始,5个小时后钦州城破,敌1万2千余人无一漏网,全部就歼。
几乎在钦州炮火平息的同时,7日凌晨,钦州北面50公里处的小董镇上,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第14军第40师、第43军第127师、第45军第133师,同时向被堵在这座邕钦公路小镇上敌第11兵团残部、第46军残部、敌国防部第1、第2、第3突击纵队、交警纵队,以及敌联合总后勤部、将校军官训练队发起攻击,再次创造了一个歼敌1万2千余人的战绩。
小董圩是个小集镇,从北头走到南头最多半里多路,只有一些破旧低矮的瓦房茅屋座落在大路两边。战斗结束以后,各部队接受新任务陆续离去,这里便成了解放军堆放战利品和关押俘虏的地方。一辆辆印着白色“USA”字样的美国军用大卡车、吉普车和水陆两用汽车摆满了公路,其中有一辆小轿车正是白崇禧乘坐的专车,此刻也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每辆汽车上都载满了崭新的美制重型火炮、机枪、步枪、电台、工兵器材、子弹、药品等数不清的军需物资。
村口路边,到处扔着皮箱、行李、料子衣服、军用毛毯等物品。有的箱子摔破了,高跟鞋、女式小皮包、蔻丹、口红、小镜子、胭脂等撒满了一地,到处可见守着皮箱、抱着包袱痛哭的军官眷属。
这一战光被俘的敌少将以上军官就有9名,校官有600多人,眷属更达上千之众。将校官及其家眷们都被关押在一户大地主的宅院里,俘虏们不得逾越院子一步,只有家眷们可以自由进出。那些蓬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太太小姐,有的把鞋跑丢了,只好赤着脚走来走去。而那些只穿着睡袍逃出来的,就只得暂时找条毯子裹在身上,到老百姓家里去买些肉、鸡、鱼和米面等食品,回来自己烧着吃。
女人对战争是陌生的,枪一响她们便被恐怖笼罩住,只剩下些许的直觉,以为这一路是白崇禧长官的首脑机关,保险系数大,便都跟着长官部跑。没想到跑了几百里,还是陪着丈夫当俘虏。
一位官太太对第40师看管俘虏的营长哭诉:“我们上了白长官的当了,叫我们跑这么远来当俘虏,早知这样真不如在湖南就让你们给俘虏了好,离家也近些。这里老百姓说话听不懂,又都恨我们,就是现在放了我们,半路恐怕也会被老百姓杀了,以后可怎么办哟……”
在龙州港外海面上飘荡了好几天的白崇禧,见由钦州撤退已无可能,转而令第10兵团向防城、东兴、上思方向逃跑;令第1兵团直退龙州。
仗打到这份儿上,白崇禧怎么指挥都不是了。第10兵团两个军按他的指令渡过浔江,一仗没打,就被解放军包围缴械在横县和邕钦公路上。兵团司令官徐启明被俘后,乘看守人员不注意又逃脱了。
向龙州方向逃窜的黄杰第1兵团,被刘震第39军沿途追打,逃至绥渌以西,其后卫第71军便全部被歼,中军第97军成了兵团后卫,继续仓惶南窜。
此时,一连阴雨个把月的衡阳五桂岭上,四野前线指挥部异常忙碌。门上挂着白漂布帘的阴暗潮湿的作战室里,科长、参谋们几乎通宵达旦地综合整理前线雪片般飞来的告捷电报──第13军电:“我部主力已越过十万大山,尾追残敌迫近国境线。”
第14军电:“俘虏群中查出敌7军军长李本一。”
第15军电:“六万大山地区残敌已大部肃清。”
第45军电:“职部追歼敌湘桂黔护路司令部、南宁专署、独四团、桂林绥署教导队、桂西新兵团以及由敌172、第174、第304师残部和第3兵团残部组成的混合部队,共2600余众,生俘敌第3兵团副司令官兼桂中军区司令官王景宋、湘桂黔护路军司令官莫德洪等将级军官15名。”
粤桂边纵队电:“职部本日占领广东大陆最南端的徐闻县”……参谋们每收到一份电报,就要将巨幅挂图上的小红旗挪动个位置;就要在图上标绘一次队标;就要重新统计一次战果;就要起草一份电文,送首长审阅后通报到前线师一级……由于过度疲劳,作战科长阎仲川严重失眠,高继尧参谋患上了鼻膜炎,时常鼻血不止。
11日这天,他直忙到12日1点才在值班室的行军床上躺下,可是不到4点钟,机要员又把他叫醒,交给他一份刚收到的第39军的电报。他吃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接过一看:“职部今(11日)18时进占要塞镇南关……”
高继尧睡意顿消,噌地跳下床来,激动得两手一起摸衣裤兜。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才从裤兜里找出一截烟屁股,点上就开始起草电文。他敏感到这份电报可能意味着中南大陆的最后一仗──广西战役,在12月11日胜利结束。
直到今天,许多军的战史和老同志回忆录,仍然将解放镇南关作为广西战役结束的标志。
可实际上,战争的车轮还在隆隆滚动。
当第39军的115师将红旗插上中越边境的那座重镇时,第43军的129师正狂飙疾风地追击最后一股残敌。
13日,淫雨初霁。猎猎秋风中,铅灰色云朵野马般奔涌在桂西南的这脉边境山地上。
北窜而来的敌第97军主力,惶惶地爬上公母山。透过淡雾薄霭向南望去,数里之外就是越南的谅山地区,从副军长郭文灿到士兵无不扶额庆幸:终于逃出解放军的包围圈了。他们丝毫没想到第129师的万余官兵,于蓬楼、龙楼地区歼敌第46军188师残部近2000人之后,再鼓余勇,冒着连阴雨翻越海拔千米的十万大山,连续5昼夜奔袭而来,已经截断了他们的去路。
第二天中午,第129师完成包围部署发起攻击时,正好公母山上空出现4架法国飞机,第97军参谋长伍国光还以为是法国人搞误会了,大发脾气,骂道:“一帮蠢猪,饭桶,谁去和法国人办交涉的?一点事都不会办,倒叫法国人打起我们来了。”
然而再一听那漫山遍野进攻的呐喊,伍国光这才转过筋来,连忙组织抵抗。然而4个小时之后,抵抗就被彻底粉碎了。第49军包括郭文灿、伍国光等几十名将校军官在内的4000余人被俘。
黄杰第1兵团仅第14军及第97军先头部队,由宁明、凭祥逃出国境。连同由隘店出境的张湘泽第126军一部和谭何易第46军一部,共约3万国民党军队逃入越南。这股溃兵入越后即被法国总督解除武装,全部送到暹罗湾的富国岛。国民党外交斡旋到1952年,这股溃兵才得以运返台湾。
第43军第129师官兵谁也没有想到,这一仗幸运地成了广西战役的压轴之战。
这一天是12月14日,至此广西战役结束,桂境全部解放。
是役,四野及二野第4兵团歼敌1个军政长官公署、3个兵团部、12个军部、31个师又15个团,共17.29万人,完成了毛泽东“消灭桂系”的战略任务。
从12月4日晚到12月9日晚,白崇禧在龙门港外的军舰上整整等了5天5夜,没有接到一兵一卒,所有通往海上的道路都被四野堵死。
孙子曰:无所往者,死地也。
当晚,他黯然离开龙门港,带着一队空船只身返回海口。他站在舰桥上,久久地眺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和大陆的万家灯火,一阵悲凉忽然如潮水般的漫过心头。
此时的白崇禧,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位神采弈弈、自命不凡的“小诸葛”了,桂系军队的覆灭,使他骤然苍老了一截,目光散乱,神情迷茫。
或许衡宝、广西两战的失败给他的刺激太深,以至于心志有些紊乱,20天之后,他又犯下一生中最愚蠢的错误——12月30日,白崇禧没经住蒋介石的一再催促,倦鸟乱投林,从海口飞到了台湾。
白崇禧桀骜不驯,不把蒋介石放眼里,蒋介石也拿他没办法,斗了几十年,打了半辈子冤家,两人谁也没扳倒谁,结果一起当了共产党的败将。自蒋桂战争以来,蒋介石像恨共产党一样恨桂系,三番五次要敉平广西,输得净光的白崇禧这时候去台湾投奔蒋介石,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让共产党给打糊涂了,已丧失起码的判断力。
白崇禧一到台湾就被蒋介石打入冷宫,挂了个战略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的虚衔,住进了台北松江路和长春路交叉处的那幢木板房里,周围一片稻田。他白日看牛车,夜晚听蛙鼓,日子很冷清,整天都寂寞。
从此他再也没离开过那幢木板房,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孤岛。他就这样近乎被囚地活着,直到1966年11月16日那天早晨,家人发现他曲身死在卧室的地板上为止。
据说他最后死得很惨,也很蹊跷,衣衫破碎,身上呈铜绿色,遍体都是死前痛苦的抓挠伤痕。
白崇禧一生反蒋也反共,两面皆敌,左右应付,活得太累。可他最终败给了共产党,也没能跳出蒋介石的掌心。
事实证明,国民党里没人斗得过共产党,也没人斗得过蒋介石。斗得过蒋介石的,都在共产党内。
12月中旬,桂系老巢广西解放时,李宗仁住进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附设的长老会医院,由该院世界权威主治医师为他做十二指肠割治手术。病愈后,他在纽约城郊买下一幢木匠的小宅子,和妻子郭德洁过起了寓公生活。
李宗仁不懂英语,除偶有友好来访,与当地居民极少往还。闲居无事,日子孤寂无聊,想打个麻将都找不到搭子,有时只好夫妇俩对搓。好不容易找到个搭子,人家又嫌他那广东麻将花色少,输赢小,出牌又慢,不愿跟他玩。
就在异国他乡的百无聊赖中,李宗仁落叶归根的情思越酿越浓。
1965年6月,李宗仁夫妇突然秘密离开纽约,经苏黎世辗转飞回祖国。7月20日,李宗仁夫妇乘坐的专机在北京降落,受到周恩来、彭真、贺龙、陈毅、郭沫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各界民主人士的热烈欢迎。当晚,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宴会厅隆重宴请李宗仁夫妇。6天之后,毛泽东主席又在中南海新落成的游泳池休息室接见了李宗仁夫妇。
李宗仁归国,一时间成为轰动国际的重大事件。
1969年1月30日,李宗仁在北京病故,享年78岁。随着这位桂系标志性人物的谢世,这个国民党的著名政治派别永远退出了历史舞台。
广西战役结束后,中国革命的列车穿过三桂大地,仍将继续前行,迎着滇南战役、海南岛战役、西昌战役的炮火硝烟,一直驶进解放战争的终点。
那个终点已经很近,很近了。
(作者:张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