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华看着二娃那愤怒的眼神,不敢吭声。
第三天,老王背着他们三姐弟,一个人悄悄把妻子的骨灰葬到了校园的树林里。
二娃回家一看妈的骨灰盒不见了,大哭。
三天后,当秀华再次跨进王家门时,二娃横在门口不准她进。
“你把我妈赶出去,你也莫想进来!”小明把爸爸埋葬妈的气,全部发在唐娘娘身上。
“小明,你妈的骨灰早该入土,我也是为你妈着想。”
“啥子为我妈着想,你就是想来霸占我妈的位子!”
“小明,你对你妈的感情我理解,我也是当妈的人,入土为安才是真关心你妈。”秀华耐着性子给他讲道理。
“我不要你关心我妈!”小明还是不能原谅这个后妈。
“小明,你不说了,妈的骨灰入土只是早迟的事儿。”小敏劝阻小明。
秀华只有缄口不言,她不能跟娃娃斗气,转身欲离去,小敏拉开了小明,老王留住了秀华。
秀华含着泪,又开始收拾房间,收洗婆婆和几个娃儿的脏衣服。
想起当后妈太受气了,秀华止不住地流泪。这不同娘胎的儿女,真是难融啊!他们身上流的不是自己的血脉,你想以血亲之爱去融汇它,那支血脉会强烈排异。秀华听说过,人给人输血必须是同一类血型,不同型融入反倒要别人的命。她不懂这医学上的道理,只恐自己以心血去养育那些娃,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她和王家的娃毕竟是两道血脉,不像林儿,出娘胎就跟她,相融了十五年,连着筋血了。
“秀华,我没教育好小明,让你受委屈了!”
听得老王的体己话,秀华心情稍有舒缓:
“老王……我是真心地为大姐好哇,人死不入土,到不了天堂的。”
“他们从小没妈教育,我又在外忙工作,他们说话没高低,你就多体谅,他们有时对自己的妈也大一句小一句、高一句低一句的,你就当他亲妈,就不会怄他的气了。”
秀华含着泪,去给几个孩子做饭炒菜。
油倒在锅里冒烟了,秀华脑子里还在想小明的话。油烟一呛,才知油已烧滚,慌乱中,一丝儿水星蘸进油锅,噼里啪啦惊乍乍地油星乱爆,溅得秀华满手刺痛。
秀华忍着刺痛倒下菜,锅里扑腾一圈血红的火苗。
搅匀了锅中菜,她连忙打开凉水冲,大大小小的红块水泡凸起。
老王赶紧过来端开了炒锅,蘸着生菜油为秀华擦伤口,用纱布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
秀华又流泪了,不是痛,而是老王的体贴。
她起身又开始为孩子们做汤。
淡白无味的水,放进一小团猪油,那油星儿虽浮在水面不肯融入,但熬煮片刻,满锅就香了。
秀华想,滚油融不下水,一沾水星就火爆伤人,但滚水却融得下油,熬熟了油,白水就变成了香汤。想与王家娃娃们相处也是同样的理儿,娃儿还在想他的妈,遇上了别的女人,会像滚油一样跳起来灼人。自己得像水一样,油再不愿沉进水中,水以诚心把油煮熟熬化了,这油水就成了香喷喷的汤。就像当年带方林,养久了,林儿就融了她的血脉。
“小明,吃饭了。”秀华把盛好饭的碗送到小明手上,又给他挑了些菜。
小明还在赌气,接了碗,却不动筷。
“秀华,你也饿了,快吃!”老王解了秀华的尴尬。
媳妇和孙娃们有个照应了,蔡云仙如释重负。想到儿媳负担太重,自己这个瘫子还要给她添负担,便动了离意。她反复给秀华说要去成都女儿家过老。秀华劝她不走,一怕人家说这个媳妇嫁了人就不认婆母,也不忍丢开这个受尽人间苦中苦的瞎子婆婆。
于是,蔡云仙又找继子王玉廷说:
“王叔,我晓得你是好人,对老人有孝心,你照顾我,我已感激不尽,我真是想去看看女儿,你就送我去吧,我再劳烦你一次。”
王玉廷看婆婆走心已决,与秀华商量送她去成都。
一听王叔说要送婆婆去成都,四妹儿心里就难过,心想这新爸一进家,就要把我婆婆送走,只顾他自己的妈!对王叔有点怨气:
“王叔,我婆带我们十多年,她现在瘫了,瞎了,可她不会连累你,我们会照顾她。”
“四妹儿,你怎怪你王叔,是我要走的。”婆立即堵住四妹的话头。
“四妹儿,婆想在哪里过我都会顺她意的。”秀华说。
方洁方清也不再开腔,心里多少也有点怨妈,有了王叔就不要婆婆了。
王叔带着婆挤车、转车、上火车、又转车,一路费不尽心力,终于把婆婆送到了成都女儿家。
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婿对婆婆也好,可是瞎婆婆睡在床上,一天到晚都想她江川的五个孙儿孙女,一天都念叨:
“晓得秀华好不好哦,她爱头痛胃痛,现在又多了一个老人三个娃,啷个累得下来哟?”
容姑劝导:“妈,你在这里担心有啥用,王大哥人好,你该放心。”
每到女儿家吃肉,瞎婆婆又念:
“晓得我华儿国儿吃不吃得到肉哟。”
容姑又说:“那喊华儿国儿他们上来耍嘛。”
国儿一去,婆是拉着孙子的手,高兴得掉泪。连容姑的儿女们都有些生嫉了:
“那才是她的孙儿呢!”
国儿走了,她又念叨“秀华”。
容姑说:“那也请嫂子和王大哥来成都陪你几天嘛。”
秀华请假到了成都,进门一声“婆婆”,几天都不进食的婆一下兴奋起来。
“秀华,你来了呀!快抱我坐起来。”瞎婆婆一下就有了精神。
“嫂子,妈几天都没吃饭了。”
秀华立即端起稀饭喂她,瞎婆婆几口就喝下去了。看得容姑生嫉:
“你看嘛,嫂子,你一来,她啥病都好了。”
秀华和王叔耍了两天要回去上班,瞎婆婆死活要跟媳妇回江川。
“那我们还是把婆婆接回去。”王叔说。
瞎婆婆一听,就摸出梳子开始梳头,换衣服。
王叔又把婆婆背起,从郊区赶车到成都火车站,因为婆坐汽车晕车呕吐,到了江川,又在火车站租了架板车,自己拉着板车走了几十里,把婆接回了家。
方洁方清这才理解了王叔和妈对婆婆的真心。
王叔称了两斤毛线,要大姐敏给三个妹妹一个织件毛衣。大姐小敏知道爸爸为了积攒这点买毛线的钱,有时中午都饿肚子,一点点节省下来。心想,爸这点血汗钱怎么也得留在弟弟身上,两个弟弟的毛衣也烂得大洞小眼了。自己的毛衣都没织,就先给爸和两个弟弟织了毛衣。爸知道后,很是生气,坚持要小敏把毛衣给方清方洁。小敏觉得委屈,为什么爸娶了新妈妈,心就偏到那边去了呢?
想起要是自己的妈在多好啊!虽有十个不情愿,还是把毛衣给了方清方洁,而把自己这件给了大弟弟小明。
秀华看到小明小亮的鞋都穿洞了,大脚趾露在外头。便省吃俭用攒点钱,给小明小亮各买了双球鞋。
小亮对后妈不喜欢也不排斥,但对后妈给他买的球鞋却很欢喜。小明觉得后妈不记那次为骨灰吵闹的仇,还给他买鞋,也开始对唐娘娘转变了看法。
两兄弟也不避讳,在华儿面前说唐娘娘给他们买了球鞋。这华儿一看,这么好的球鞋,妈怎不给我买一双,心里想,妈有了王叔,心就偏到那家娃儿身上了。妈一回来,华儿就没好气地嚷:
“我也要球鞋。”
“等我下月发了工资,攒点钱再给你买。”
“我现在就要买,要买和他两个一模一样的!你现在只顾他们,就不管我了!”华儿觉得遭了妈和王叔的嫌弃,愤愤埋怨妈的偏心。
妈知道华儿犟,不再搭腔,心里觉得自己的儿女都不能理解她的难处,自己手上又实在拿不出钱,不觉悄悄抹泪。
王叔什么也没说,找同事借了钱,给华儿买了一模一样的球鞋。
每当王叔一个人回那边家,秀华就对五个娃儿说:
“你们也将心比己,人家三个从小没有妈,造了那么多孽,人家也是妈生的,没妈心疼他们,关心他们,我当后妈的不把他们当自己的娃儿一样关心,人家王叔又凭什么把你们当儿女一样照顾?王叔为婆婆、为你们也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你们也为王叔想想,他的娃也这样埋怨他,你们让他怎么为人?”
“你王叔待我像自己的妈,待你们也像自家的娃,为你们做了那么多,人要懂得报恩。”婆婆也教育这几个孙子。
每到星期天,秀华总要弄点好吃的,把那三个娃接过来一起吃顿饭,八个娃儿,你来我往,慢慢也一起说话玩耍了。这两个家的裂缝慢慢缩小,那互不相干的血脉渐渐靠近。
房梁虽然加了固,但土墙裂缝越来越宽,房顶瓦片破碎的漏洞越来越多,房屋非大修不可了。
王叔下了班,就穿上汗背心,系上一条长长的蓝围腰,开始打土坯。让方清方洁华儿几个大点的从外面挖泥,他就用木盒子舂土砖,一边做也一边教几个娃儿如何舂紧,如何取模子,如何加水调泥。他大半夜大半夜地累,打足了换墙的土坯。晒干土砖后,他便推倒裂墙,一块块往上垒。累到深夜,秀华给他煮碗面条,他又挑给几个娃儿一起吃,他那张本来就黑瘦的脸上,出现了两大块乌黑的斑。
秀华又去给他扯些草药来吃,总不奏效。拉着他去看中医,医生说是长期劳累和营养不良,造成肝脏亏损,气血不畅而生斑。
秀华省吃俭用地为老王买点猪肝,熬点汤给他喝,王叔又把汤舀一半给瞎婆婆。
墙终于垒上了顶,可瓦椽子一半都要换。秀华又跟着老王到处去找便宜点的木方、青瓦。王叔又叫上小明、华儿,一板车一板车拖回来。
当换完椽子和破瓦,整栋屋子不再破漏的时候,老王和秀华都累病了。
两个大人一病,两家的娃儿仿佛一下懂事了,知了当继父、当后妈的难。
革了“旧”文化的命,新文化便破雾而出,八个样板戏唱响全中国,牵动了老中青。全国人民都开始拉开了京剧唱腔,年轻女子都开始踮起脚尖练芭蕾舞。歌舞升平渐渐掩去了派仗和批斗。
方洁的嗓音好,小铁梅、李奶奶、小常宝、阿庆嫂,什么角色都会唱,再长再多的词都记得住。人们把高亢的革命热情用来唱白毛女,跳红色娘子军芭蕾舞,生活仿佛又有了一抹亮色。
但是,一个国家只唱歌跳舞,不生产,那是万万不行的。五十年代英雄妈妈们盛产的一大批“英雄娃娃”,已经长大成红卫兵红小兵,他们革命以后往哪里去?接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班吧,他们的父母才四十多岁,正是盛年,城里的工业没有多大发展,“英雄娃娃”们接班没有岗位。
伟大领袖毛主席清醒地知道,中国最大的回旋余地在农村,中国革命靠农村包围城市而成功,中国的建设也要靠农业这个基础。
当初大批农民涌进城里发展工业,现在城市工人的子女也可以返回农村发展农业,他们有知识,极大地有利于缩小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也让这些城里学生了解农村理解农民。于是,毛主席指出: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于是,各级领导开始动员“英雄妈妈”们:“中国是农业大国,不知农业不晓如何建国;中国是农民大国,不懂农民不知如何做人;中国的政权是工农的政权,不熟农村无以巩固红色江山。你们的儿女必须送到农村去,才能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始于一九六八年底的一场大规模知青运动开始了。农村有亲友的,回老家挂钩;老家不在农村的,去大山拓荒;去边疆开垦,新中国培养的建设者们找到了广阔的新天地。
按规定,小敏、方清、小明三个老三届十六岁以上的学生要全部下乡。方洁、小亮、华儿等十五岁以下的新三届学生一律先上初中。
老王、秀华从来都听从国家的安排,总是模范地带头响应号召。他们各自动员自己的儿女到农村去,以免产生被后母继父嫌弃的误会。
也根本不用父母动员,小敏方清都是重点校的学生。十多年的教育,在学生们心中根子扎得最深的,就是追求理想,为祖国献身。
远方,对于所有的追梦者,都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远方因为看不见,才有想象;因为想象,才很绮丽;因为绮丽,才充满诱惑。
三姐弟只想到广阔天地去,快快脱离这个贫困的家。
两个大人没理想只重现实,想到娃儿离家,人生地疏,一无所有,忙着给他们准备生活用品。
于是,秀华和老王拿出全月的工资,为三个儿女购买被子、枕头、棉絮,脸盆、口缸、肥皂,衣裤、胶鞋、草帽。唯一不同的是,秀华为小敏、方清买了些卫生草纸。
临行头晚,秀华特到了那边的家,把小敏、小明的衣服细细翻看,把小敏衣服的纽扣加固针线,把小明衣服的破口细细缝合。
“到农村去,只有你们三姐弟互相照顾了。”秀华说。
小敏小明有几分感动。
第二天一早,秀华老王扛着背包为三个娃儿送行。当小敏方清小明走在一起的瞬间,相互看看,突然意识到他们三个今后真是一家人了。
不同血脉的姐弟,就像那分叉的树丫,刚冒芽时,大家都附在主杆上,相隔很近很近,发出叶片会很快交融为一簇叶团。长大长长了,各自从不同方向斜逸出去,距离就越来越远,不再交合。
这两组不同血缘的八姐弟,小的三四个容易相融,大的几个总有距离。如今切枝挪入同一个坑,叉得再远的枝丫也会相交成团。
小敏小明和方清,就这样从此挪入一个窝里,比外人自然要亲近得多。
“方清,小明是弟弟,你要多关照他。”秀华说。
“小敏,你是三人中的大姐,要多关心弟妹。”老王告诫。
汽车鸣笛,就要出发,万丈激情的冲动仿佛突然凝固,从此天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家,几分酸涩涌上心来。
“小敏,这里,针线包,我差点忘了。”秀华把针线包塞给小敏的那一刹那,小敏的心不由得掣动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母爱浸润了她的身心。
汽车启动了,小敏流着泪,第一次喊出了:“妈,再见!”
方清望着又黑又瘦的王叔叔,也不禁心里酸楚,颤颤地叫了一声:
“爸,我走了!”
秀华、老王呆呆地站在路边,流着泪,望着大篷车扬起一片尘土……
哥姐走后,方洁、小亮、华儿进了初中。
班主任郑老师来家访,方洁正在扎战备网,门口刚挑回的煤还不及捡进煤筐,方洁脸上还挂着煤灰裹着的汗,但这床战备网明天必须交货,方洁丢了煤挑就开始扎网上最后的一块草。见老师来了,忙用凉水抹了把脸,招呼老师坐。
外婆给老师倒了杯水,盅盅的白瓷已掉了几块。
方洁为老师抹去凳子上的灰,凳子的脚有只短了一截,她连忙用纸块把它塞平。
黑洞洞的屋里,传出婆婆的声音:
“老师,我家里穷,我四妹儿想读书,就谢谢你教她了。”
郑老师这才发现,家中还有一个瘫痪的老人。
一会儿,秀华下班回来,笑呵呵地招呼老师:
“我们家八个娃儿,三个老人。方洁爸死得早,家里困难。方洁家务活多,有时可能参加不了学校活动,请郑老师谅解,多多教育。”
郑老师没想到,方洁家会这样贫困!这样破烂!他以为清清爽爽,开朗乐观的方洁家境会不错,不然怎会一脸的阳光,一脸的自信。
听了秀华一席话,才知方洁的阳光源自这位坚强的母亲。
“你这点工资怎养活这么大家人?还有三个知青。”
“郑老师,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就好了。”秀华也是一脸的平和淡定。
“我方洁从小读书努力,中学还靠老师多帮助。”
老师与妈妈谈话间,方洁已把草网扎齐,把煤筐捡顺,把水缸挑满。又跟着外婆开始烧火、切菜、煮饭。
“方洁真能干!”郑老师看方洁做事井井有条,手脚麻利,由衷赞叹。
“穷人的娃儿早当家,三个哥姐一走,她就是老大,弟妹小,只有她多做点。”
方洁成了中学红卫兵执勤连长,老师让她带着同学们,跟着派出所的干警,维护校园内外的秩序。武斗刚结束,无业青年滋事的多。那个曾经胆怯的方洁渐渐练得勇敢干练。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郑老师给同学们讲毛泽东的《沁园春· 长沙》。文化革命后的语文教材,不是毛主席语录,就是两校文章,大报社论。但老师不管用什么教材,教导学生的思想还是那些永恒的真理。他叫同学们要像毛主席那样,关心祖国和人民的前途命运,要放眼世界,胸怀全球。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老师教导同学们要像毛主席年轻时那样立大志、有理想、有追求。
方洁完全被一种大气磅礴的奋斗人生所吸引。
回家做完作业干完家务,方洁总要跑到防空洞口的书摊上一坐半晌。这几天,她连连往书摊跑,是因为一本小说对她的吸引,开篇那几句话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那是一片天然碧绿的大地,那里也是一片几乎断绝人迹的神秘大地,它是埋藏在千里云山之中的一块巨大的绿色宝石——孔雀坝。迎着那亚热带明媚的阳光,他们在那里披荆斩棘,和大自然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这是《边疆晓歌》的开篇引言,像磁铁吸引着方洁,她的灵魂已融进了西双版纳密林深处的那批垦荒者之中。
孔雀坝,成了方洁日思夜想的梦幻境地。这些日子,她常常望着洋槐树发呆。
洋槐树椭圆的叶片,就像书中描写那绿色孔雀美丽的翎眼。叶翎儿一束束一枝枝,对称排列成羽毛之状,仿佛绿孔雀举起那五彩斑斓的尾屏。微风吹拂,那叶片亮闪闪,水淋淋地绿韵悠长,那白花像蝴蝶翻飞在美丽的翎眼里,醉得脸儿紫红,清香纷扬……
童年时,方洁就在纷纷扬扬的槐花里编织她的梦幻。在夏夜的星空云朵里,方洁就在寻找她那高悬青天的理想。如今这孔雀坝,仿佛就是她今生追逐向往的地方。
远方对于方洁,是那样深深的吸引。她出生于甲午年,人们说一九五四年为天马。天马行空,自是一往无前。远方,是她永远追逐,或许永远不能抵达的彼岸,因而对她是一个永远的诱惑!
小时候,她透过槐花看嘉陵江对岸的厂房烟囱,觉得那就是天边的一幅画,她常想身在那画中多好哇!她透过薄云看星月,觉得那是一片遥远的天地,她想,要是在桂树下和嫦娥在一起多好哇!
她穿过江水看长江尽头,觉得那和天连在一起的地方好美好美,要是她能奔驰在那水天之间多好哇!
她总爱遐想,常常静静地望着远方凝思。
“四妹儿!”妈喊她,她没听见。
“方洁,你在想啥?”妈大声问。秀华忙得不可开交,家务多得怎么也做不赢。
“我在看那天边,想那水的尽头是什么。”
“你小小年纪,乱想些啥?”
“我在想,孔雀坝是不是就在天边?”
“快,把尿罐倒了。”妈催促。
方洁从理想的高天,陡然跌回贫困的现实中来……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