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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28

发布日期:2020-09-28 17:3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这一年的春夏之交,南方浙江杭州的某工厂承接了一组大型工业部件的焊接加工工作。时间要求得很紧,工作量也是相当之大。那个工厂的技术工人紧缺,为了按时保质地完成工作,他们只能寻求别的单位支持。朱师傅和张景文他们的厂子与杭州的这家单位算是兄弟单位,义不容辞地承担了这项支援工作。单位让朱师傅带队,从厂里的各车间挑选了一批技术骨干工人,远赴杭州,去完成这项对口援助工作。张景文也就随队去了杭州。

他们经过近四十个小时的火车长途旅行,于第三天的上午抵达了杭州。那家工厂的人员代表来杭州火车站接站。这里面有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稍显得有些紧张,他在站台上向火车驶来的方向不停地张望。这个中年男人叫吕振东。随着绿皮火车拉着长长的汽笛声,“吭哧,吭哧”地缓缓驶进站台,吕振东的眼睛湿润了。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他二十多年没见面的人,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弟,朱欣欣。

早在三十年前,吕振东与朱欣欣一同进厂学徒,几年之后,这一班徒弟全部出师了,开始在各自的岗位上挑梁独干。吕振东却因为政策分配的需要,被分配到了杭州的这家工厂。在当年的那一批师兄弟里面,吕振东与朱欣欣关系最好。吕振东比朱欣欣大了近两岁,自然就是朱师傅的师哥。当年一同进厂,一同学徒,春夏秋冬几个寒暑,两个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吕振东他们那一批被分配到杭州的工人即将启程的时候,他和朱欣欣两个人真是难舍难分。原以为在杭州干个几年,最终还会回到北京,却不想一去二十几年,再没有回来。两人后来各自成家,有了孩子,吕振东也在杭州扎下了根,连户口也落在了杭州。一别二十多年,这师兄弟两个人天各一方,再没有见过面。当得知这次来自北京的这个援建队伍是由自己的师弟朱欣欣带队来杭州的时候,吕振东兴奋得好几天没有睡好觉。当初分别的时候,两人还各自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现在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中年人。

火车慢慢地驶入站台并在站台上停稳,车厢的车门才刚刚打开,朱师傅就像个孩子一样,从门口一下子跳了下来,他又何尝不是度过了好多个不眠之夜。朱师傅跳上站台,一眼就看到了当年的师哥,虽然二十多年不见,两个人都已两鬓斑白被岁月改变了模样,可师哥的样子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天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旅客目睹了一对中年人相拥而泣的温馨感人场面。张景文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两位老人喜极而泣的样子,他也抹了下眼睛。朱师傅擦干眼泪,扭头对张景文说:“过来,景文儿,这是你吕师伯。”张景文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师伯好”。吕振东仔细看了看张景文,“不容易啊,没想到咱们当年一同学徒,你现在竟也带出了那么多的弟子。好。好。”吕振东拍了拍张景文的肩膀,回头对和他一起来接站的人员说,“你们先带他们回厂招待所,我要和我师弟聚聚,二十多年不见了,今天就不回厂里了,明早我们一起到厂里报到。误不了事儿。”随行人员点头称是,把从北京来的二十多个技工都接齐之后,他们一大帮人一起出站,乘坐厂里派来的大轿子车先一步去厂招待所了。吕振东拿起朱欣欣的行李和他带来的北京特产,抚着朱师傅的背,“走,欣欣,和师哥回家。咱们哥俩今天好好喝几杯。”张景文和其他人员一起先行去厂里报到了,厂里也为他们准备了热烈的欢迎宴会。朱师傅与师哥吕振东一起回了家,见了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当天师兄弟两人喝得天昏地暗,幸福的美酒一杯接一杯,争先恐后地说着说不完的话,然后两个人开怀大笑。美酒再斟满,直到两个人都醉倒在酒桌上面。

第二天上午,吕振东和朱欣欣来到厂子里面报到。简短的动员会之后,大家便被分配到各个岗位上,与原厂的工人兄弟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没出一个星期,张景文的名声就在厂子里面传开了,他干出的活无可挑剔,手艺又快又好,这让同样是这个厂里的技术骨干兼车间主任的吕振东也是暗竖拇指。他找到朱欣欣说:“没想到啊,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有才华的年轻工人。我原以为咱们的技术就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可看到景文干活,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悟性和灵巧绝非你我二人可比的。惭愧啊。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自古英雄出少年。”朱师傅听了师哥对自己的爱徒赞赏有加,也是心里乐开了花,当然他高兴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景文的优异表现得到了兄弟单位的认可,还有一件事,他在心里想了几天了,也许真的能成呢,这可是好上加好的事情。

又一个周日,朱师傅来到师哥吕振东家吃饭,在饭桌上,吕振东对朱师傅说:“欣欣,你下次再来,把你的那个徒弟也一同带来。”“带他来干吗?咱们聊咱们的,他一个小伙子瞎凑什么热闹。”朱师傅虽然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有数了。一抬头,就见吕振东正冲他咧着嘴笑。朱师傅心里更有底了。下一个星期天,来吕振东家里吃饭的时候,朱师傅就真的把张景文带上了。张景文那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下面是一条绿军裤,脚上是一双布鞋。他们提了些水果,来拜访吕振东一家人。师徒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朱师傅嘱咐张景文,“景文,你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啊。”张景文不明白,“师父,不就是串门吃个饭吗?有什么可表现的?不会是要我做饭给你们吃吧,那我可不去了,现在调头就走,我哪会做饭啊。”张景文说。“不是让你做饭,咱们北方的饭菜,人家南方人还看不上眼呢。”朱师傅说。“那你让我表现什么?”张景文追问道。“先不说,到了你就知道了。”朱师傅还故作神秘。“朱老总,不会是要给你的爱徒介绍对象吧。”张景文说。朱师傅站住脚,看着眼前自己的得意弟子,“好小子,真灵呀,还真让你猜着了。要不说你反应快呢。”朱师傅笑着说。“真的?”张景文险些跳到朱师傅的背上面,“老总,那是谁家的姑娘,您见过吗,长得漂不漂亮?”张景文急着问。朱师傅把张景文拉到跟前,换上一副无比认真的面孔。“景文儿,你听师父说,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你吕师伯的大女儿。人长得很漂亮,比你小两岁,从中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在家里待业。你也知道,吕振东是我的师哥,我和师哥感情一直都非常好,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了,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了,也见到了他的家里人。你吕师伯对你的印象很好,那天在他家喝酒时聊起这事,正好,我们师兄弟两个想到一起去了,你和他女儿要是成了,这可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听自己的师父这么说,张景文还是有些压力了。师父这些年对他像亲儿子差不多,同样难得的是杭州的吕师伯一见他,也就看上他了,还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这本是好事。可让张景文担心的是,如果那姑娘人好,长得也漂亮,那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如果自己没看上,该怎么办,一定会惹师父不高兴,没准还会影响朱师傅和吕师伯两个人的感情。这么想着,张景文没有了刚才雀跃的心情,步子也沉重起来。他们来到一片宿舍区,这片楼房全部是六层的楼房,是厂子里分给本厂职工的宿舍。吕振东家是在四层,他们敲响房门,屋里立刻传来了吕振东的声音。“来了,来了。”话音刚落,房门打开了,吕师伯一张笑脸映在眼前。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妇女,那是吕振东的老伴儿。夫妇俩热情地把他们师徒二人让进屋里。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算大,兼作饭厅。两间卧室老两口一间屋,女儿一间屋,他们的小儿子平时住学校,如果回来,就只能在客厅里面临时搭个折叠床过夜。

张景文和朱师傅向吕振东和吕师娘打过招呼后在客厅的圆桌边坐好,吕振东扭头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吕宁,快出来,客人来了,快把茶端来。”“哦,来了。”只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姑娘端着茶盘,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从厨房走了过来。张景文没敢抬头看,一直低着头。“景文,别拘束,跟到你师父家里一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名叫吕宁。吕宁,这是你朱师叔的高徒,张景文。”听到吕振东如此给他们两人介绍,张景文大方地抬起头来,只在吕宁的脸上匆忙扫了一眼,他就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美丽江南女子,张景文的心跳得厉害。那天的做客或者说是相亲十分顺利,在饭桌上,张景文说话十分得体,又不失幽默,吕宁对他也很满意。两颗年轻的心从那一天开始慢慢靠拢。

前一天晚上,吕振东和女儿吕宁聊了很多,把张景文的大致情况向女儿叙述了一下,尤其是张景文的专业技术,更是被一向自负的吕振东说得天花乱坠。吕宁听得有趣,“爸,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吗?你不是说你在你们厂技术最棒?现在来了一个师弟,你说你师弟的技术比你好,你这个师弟又带了一个徒弟来,你现在又讲这个徒弟比你们两个做师父师伯的手段还要高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吕宁笑着问她爸。吕宁的母亲也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二十多年来,很少听丈夫夸过什么人,当吕振东和朱欣欣上一次在他家谈起那个叫张景文的年轻人,她的心里也开始变得好奇。“哈哈……”吕振东大声地笑着。“要说从前,在我们厂里,论技术,我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那个张景文,别的不说,他手上的技术,就是一个铁饭碗。”吕宁那天也没有睡好,关了灯,姑娘的心里也是充满好奇与渴望,那个张景文真像爸爸说的那么神奇吗?他长什么模样,吕宁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杭州,北京的男子说话是什么样呢,听爸爸说那个人很幽默,是不是很调皮的那种人?与这种人相处应该一点也不会觉得闷吧。难道以后真的要离开美丽的杭州城,嫁到遥远陌生的北京去。吕宁想了整晚,至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开始约会,美丽的西子湖边,留下了他们一次次并排的脚印,那两双脚印虽然是平行的,可中间的距离却在不知不觉当中逐渐变窄。就在朱师傅和张景文他们离开杭州返回北京的前一晚,迷人的月色下,张景文看着眼前的吕宁,她那娇美的身体和精致的嘴唇中潜藏着浪漫的爱。她看着他,朝他微笑,两只手机械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