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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廊下》 | 上部 童年的那头 29

发布日期:2020-09-29 17:30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那天张景文和吕宁一同回忆着甜蜜的往昔,等他们夫妻两人散步回来,已经快晚上九点了。马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非常少,异常安宁。夜空中密布的星星也好像在微笑着,像是在这个美丽的夜晚打听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星星们也变得开心起来。

他们两人拐进街里,却被眼前一番热闹的景象惊呆了。一盏大瓦数的白炽灯泡把一家的院门口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四周围了五六个人,好像在忙着什么,从人群里传来了人们的谈论声还夹杂着着急的叹息声。他们两个走到跟前,白炽灯下摆放着一张钳工台,还有各种型号的扳手、管钳子之类的工具,那些工具在张景文眼里再熟悉不过了,虽然他已经十多年没有碰过它们了。可看到这些曾陪伴他度过学徒和最初七八年工作岁月的老伙伴们,张景文心里还是有些感慨,有些感动。自从吕宁和他结婚,嫁到了北京并在这西廊下扎下了根,张景文就去找厂长和厂领导谈过很多次,一会儿说他的视力急剧下降,一会儿说他有时会神情恍惚,还伴有手抖的情况发生。总之已经不能胜任在车间里面继续在工作台旁边的工作了。请求领导给他调动工作。其实私下里,张景文对师兄弟们和车间里的其他工友们说过,朱师傅在去年退休回家以后,他就不想再在车间里面干活了,虽然他是本厂最优秀的技术工人,工资水平也比较高,可他还是不愿意再干下去了。他说,师父在的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他的身后,即便没有在身边,只是在厂子里,他心里就踏实,就有主心骨,可现在师父退休回家了,他却没有了那种自信,那种感觉。手上的技术和灵感仿佛也离他而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张景文还就真的加工出了一批零部件,虽然是合格品,却与以前的水平相去甚远。厂领导们也是将信将疑,与张景文谈过几次,要调任他为车间主任,可他还是坚决地推辞了,并推举了他的一个师哥,最后厂里实在出于无奈,又经过几次商谈,最终把张景文调到了劳资科,就是他现在工作的这个部门。

张景文看到那张钳工台和旁边各式各样的工具,有点走不动路了。经过打听,原来是拐角的这家人,家里有老人,老人的腿疾又是多年来的毛病。每到冬天犯得更厉害。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过不了两个月,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了,家里人觉得光是生煤炉不够暖和,所以想改造一个土暖气。家里人有些门路,买到了一批旧水管和铁管,又从朋友的厂里借来了眼前的这一批设备,今天是周六,所以约来了几个朋友想趁着星期六晚上和明天星期天休息日的一天时间,把土暖气改造好。可是那些旧水管和铁管由于时间太久远了,很多地方已经牢牢地锈死了,尤其是拐脖的连接处,起到连接和拐弯作用的拐脖已经和两端的铁管连成了一体,任他们怎么拧来拧去,毫无一丝松口的迹象。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主意,用一个大号的管钳子死死地钳住一根铁管,由两个人按住,在拐脖处的下面垫了一块砖头,另外三个人一起站在另一根翘起来的铁管上,企图用三个人的体重将两根和拐脖锈在一起的铁管弄松动然后拧开。只有这样,接下来的切割和焊接等一系列工作才能进行。张景文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那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手挽着手,口里喊着一二三,然后一齐跳上了那根翘起来的铁管上,然后这边的三个人和另一端的两个人像是在玩翘翘板一样,你上来,我下去,我上来,你下去,可是那两根锈在一起的铁管却是纹丝没动。张景文点燃一支烟,微笑着吸了一口,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一筹莫展的样子。那几个人全是这条胡同里的人,大家平日关系都不错,所以才来帮忙,可眼前遇到的问题却让他们这些隔行如隔山的人手足无措。就是那家要装土暖气的叫大刚的人,还有帮他找到这些旧水管和工具的那个朋友,也实在想不出更高明的办法,开始在一旁抽闷烟。

这时南院的一个男人,看到了在旁边站着的张景文,更看见了张景文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悄悄捅了大刚一下,又向张景文的方向给他使了个眼色。“哎哟喂。”大刚如梦初醒般地叫了一声,“景文儿在这儿呢,我怎么没想起来他呀?”大刚赶紧走到张景文身边,“景文儿,我怎么把你给忘了,要不是刚才辉子他爸捅了我一下,我还想不起来呢。瞧我这记性,这可是你的老本行啊。光想着你这十多年一直在劳资科了,我都忘了你就是干这个起家的,有专家在眼巴前儿,我自己还瞎着急什么呢?”大刚如见到救星一般。刚才提醒他的人就是迟立辉的爸爸,他也是这个晚上来帮忙的。“照你们这么弄,弄到明天早晨也弄不开,而且这些旧水管里面肯定都锈死了,如果里面的铁屑和残渣不弄出来,以后接通了走水也不行,还得把你的那个小锅炉给弄坏了。”众人听了张景文的话,更是眉头紧锁,上一个问题还没解决,这新问题又接踵而来了。大刚有些心灰意冷了。可他看见张景文还是一脸的轻松,他的心里又亮堂了。吕宁看了刚才的情况,又听了张景文的话,也觉得这简直就是无法办到的事情。她扭过头,看着张景文还在悠闲地吸着烟,满不在乎的样子,吕宁心里也开始期待了,这些个难题张景文会如何解决呢?他们结婚以后不久,张景文就哭着喊着找厂里调到了劳资科,她从来没见过张景文在车间里机床旁干活的样子,只是听她的父亲吕振东说得神乎其神,她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她父亲和朱师傅口中说的当时的青年才俊,在时隔二十年之后,手段又如何。

“来,来,来,景文儿,有真神在,我心里就踏实了。给我们露两手瞧瞧。”大刚对张景文说。张景文脱下穿在身上的西装,抖搂了一下递到吕宁手中,“给我拿着。”吕宁接过张景文的西装,双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张景文将白衬衣的袖子挽到小臂上面,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一组铁管,二十年前和师父一起干活时的情景又一幕幕重返心头。鼻子竟然有一点发酸。张景文蹲下身去,刚才钳住一根旧铁管的老虎钳张景文没有松,他用左手紧紧握住老虎钳,右手拿起了另外一个大号的管钳子,看了看锈住的拐脖的部位,便举起右手,一下又一下朝金属的拐脖处猛烈地敲打下去。寂静的夜空下,空荡荡的胡同里面,回响着金属碰撞敲击的响声。张景文动作精准有力,干净利索,直指要害,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敲击了十几下之后,张景文用右手的管钳子钳住另外一根铁管,双手一用力,朝反方向扭动了一下,两根原本锈得死死的旧铁管就从金属的拐脖的两端轻轻松松地开了,原来是拧在一起的部件,转眼成了三个独立的部分。张景文站起身,用手中的老虎钳提起那两根旧铁管,铁管里面陈年的锈块,尘土和铁屑残渣流沙一般从水管里面倾泻出来。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简单而直接的方法事半功倍地解决了刚才难倒大家的两个问题。吕宁也出神地望着张景文,她觉得正像他父亲说的那样,张景文干起活来是那般的潇洒自如,那些工具在他手中总能把各自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他就像一名乐队的指挥家,看他干活,能给人一种力与美的享受。她再一次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着迷了。

那个月圆之夜,皓月当空,月光温柔地涂抹在大家的身上。大家在张景文的带领下一直干到深夜两点,各自回家休息之后,第二天上午九点又开始忙碌,一直到下午四点,大刚家的土暖气彻底组装完毕。傍晚时分,大刚把自家吃饭的大圆桌抬到了院子门口,从上午开始,大刚的媳妇就开始各种采买准备,忙活了一下午,就是为了晚上这顿晚饭。这是一顿庆功宴,也是答谢宴,劳累了一天半的这伙人,围坐在桌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邻里间的互帮互助之情,像一条无形的锁链,连接着西廊下的一家人和另一家人,张景文在这一天成了这条胡同里的名人,他也又一次重温了劳动的快乐。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