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每到周末就像如约而至一样下个不停,叨叨不喜欢下雨天,湿哒哒的做什么都不方便,但付碧华不论下雨与否,一到周末就守在墓碑前,泣声软语,让人动容,也让人揪心。
“你是?”
付碧华困惑地看着叨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女孩要替自己打伞。
“我以前坐过小方的车,他还让我免了几次票钱。”
“是这样啊。”付碧华语气哽咽,“他一直都很喜欢交朋友,见谁都能聊两句。”
“我有个朋友在这里工作,她说你每个周末都来,你和小方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再深也没用了,”付碧华蹲下来抚摸小方的墓碑,“我们原本会在这个月结婚的,我总是很相信他,即使我身边的人都说他太浮躁了,可我还是爱他,爱他的热情,爱他的新奇想法,我一直在等他的戒指,等他为我穿上婚纱,可现在我等不到了,我只能从回忆里找到他。”付碧华哽咽着流泪,叨叨吸了口气,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毕竟是受小方的嘱托来安慰人的,现在弄得自己都有些伤感。
叨叨举着伞半蹲下来,一只手扶着付碧华的肩膀,说:“别难过了,逝者已逝,你这样只会磨坏自己的身体。小方他那么乐观的一个人,肯定不希望自己爱的人整天活在难过里,节哀吧。”
“可我还是很想他!”付碧华突然痛哭起来,失去小方的痛始终牵绊着她所有的神经,越安慰反而越难过。
叨叨记得小时候自己为了学自行车摔了很多次,有两次摔得整个手掌都破了,可很奇怪,第一次自己没哭,第二次却哭了,按理说人应该越来越坚强才对,可是叨叨记得,第一次摔的时候,身边没有人陪,但摔第二次的时候,有爷爷站在身边,叨叨记得自己哭了很久,爷爷也安慰了很久。其实手掌的疼总会过去,只是那一刻我们期待别人的关心,放肆地把自己沉浸在难过里。叨叨知道付碧华的痛和自己的不一样,但道理却一样,哭过之后总该让伤口愈合。
“你知道吗?也许最错误的想念,就是让自己活在想念里,小方已经走了,你该往前看。”
叨叨把雨伞放在付碧华身边,再多说也没有用,她的情绪只能靠自己修复,付碧华竭力压制哭声却依旧忍不住,这就是每个人的情感,对客观现实最真实的反映。叨叨看惯了生死,所以在这方面变得越发理智,很多事情在自己那儿稍加考虑便能理清楚,唯独感情,每个人各有其解,叨叨不是当事人,很多切身的痛苦作为局外人根本体会不到。但她尊重每一份感情,也希望这些重感情的人能早点想通,就像小方说的,留他于心,双方都不好过,早些放手,对谁都是解脱。
墓园里有不少扫墓的人,清明快到了,处处都回荡着思念,也许过了这段时间,付碧华就会好起来。
“压20块钱在我这儿。”
“还回来的时候把灰倒掉。”
许静正忙着给扫墓的客人发铁桶,见叨叨没打伞就回来了,立刻撑着伞跑上前。
“你劝人把伞都搭进去了?”许静拉着叨叨往办公室跑,“你该不会是去骂人的吧,我怎么觉得她更伤心了。”许静看向远处,付碧华整个人都缩在墓碑前。
“哎,我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想通。”叨叨拧了一下衣服,居然能挤出些水来。
“冷不冷?你等一下啊。”许静立刻翻箱倒柜地找冬天的取暖灯。
“你以前不是很害怕那些神神鬼鬼的吗?现在看你倒也算适应。”
“不是算适应,是很适应。”许静探出头做了个鬼脸,又缩进去继续找,嘴巴也不闲着,“我发现在这里工作挺舒心的,需要打交道的人就那么几个。以前我是不懂,来了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已经过世的人呢,他们曾经都与我们一样,只是先走一步罢了。现在安静地落户在这里,守着这片土地,保佑着我们。每次这么一想,我哪里还会害怕,感激都来不及呢。虽然我还是认为自己喜欢热闹,但年纪大了,发现安静更能让我心平气和,也更省力一些。”
叨叨露出微笑,佩服许静的适应能力,也欣赏她的处事态度。当初许静毕业后帮着家里打理汽修厂,事事都要操心,还要时刻关注市场的变化。老汽修厂主打维修业务,早就不是一些新店的对手了,他们推广贴膜、喷漆等一系列附加值高的产品,许静家不想革新,汽修厂就只能关门。刚好许静家有位亲戚是搞墓地项目的,缺一个能打打电脑、记记账的亲近人,许静闲着就填了这个空缺,仔细算来,快有三年了。
“别找了,我又不冷,衣服一会儿就干了。”
许静还趴在柜前,叨叨把湿漉漉的鞋子脱掉,光着脚站在窗前。付碧华依旧瘫坐在雨中,当初如果不是见到她,自己不会答应给小方再见一次女友的机会,可小方真的有些不靠谱,预约这件事,一靠叨叨,二靠魂魄的意志。能不能预约对人,魂魄必须集中意念,不过连付碧华都说小方想法很多,也难怪他会搞错。不过现在看来也好,如果见到了,以付碧华的状态应该会更糟,不妨就把她交给时间,时间久了,悲伤总会被冲淡。
“你别找了。”
许静总算从杂物堆里找出一盏取暖灯,想给叨叨烤一下,可叨叨已经拎起鞋子,一副要走的架势。
“你真不冷啊?还光着脚。我给你找双鞋,还有衣服,换一……”
许静的手停在半空中,叨叨的衣服已经干了。
“你火气真旺。”许静惊讶,却有些意料之中,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从小就与众不同。
“我先走了,雨伞下次还你。”
叨叨还记得小时候梦里的那位老爷爷,现在冥间的人都称他为老头,再冷的天,他都光着脚,原来有些人不是不怕冷,而是感觉不到冷,就像现在的叨叨,对寒冷的感觉越发迟钝,这样的变化是循序渐进的,谈不上好坏,只是叨叨心里没底,继续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而且伴随着这种变化的还有叨叨的情感,说好听了叫越来越成熟,换言之就是不近人情。叨叨始终记得第一位魂魄出现在自己屋外时的场景,光是她虚弱的模样就激起了叨叨所有的同情心,可是那时候她还太小,一同与她守门的还有渡魂婆婆,她二话不说就将魂魄打了回去,那份坚决,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而这种漠然也开始发生在叨叨身上,甚至蔓延到了叨叨的日常,因为在交界处把一切看得太透彻,所以对周遭事物越发缺少兴趣,除了必要的工作,叨叨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即使是许静,也会不时说一句:“叨叨太慎独,完全不让人靠近。”为什么不让人靠近呢?也许就是看透一切的副作用吧,认为这世上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离别。可能再过些年,自己也会变得和婆婆一样,不再轻易被打动,可如果真那样,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叨叨向来瞧不起收录者,可等到那一天,自己与收录者又有何差别?想到这儿,叨叨无奈地摇摇头,独自一人朝车站走去。
(作者:小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