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桌上面覆盖的白得耀眼的沾满圆珠笔油的腈纶布在午后的阳光里微微发烫。高一年级的姜南侧过头看了看远端的叶子。叶子还在一丝不苟地做着习题。时不时抬起左手,将垂下的短发梳理到耳朵后面。右手中的红色圆珠笔在指间不时地快速旋转。“她一定又困扰在了哪一道化学题上面,她每次思考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手中的笔就会不自觉地在指间来回转动。”姜南想。他也学着叶子的样子把笔在手上转了一下,“啪”的一声,姜南的笔掉到了地上,在无比安静的教室里大声地回响。
终于等到了下午放学,姜南快速地收拾起书包,走到叶子跟前,“走吧。我们一起走。”班里的同学们吵吵嚷嚷地涌出教室。叶子将书本放入书包,又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落下什么,然后和姜南一起离开。他们走到校门口,两旁的车棚里面堆满了嬉笑打闹的学生,车棚的出口挤得水泄不通。刚才还一个个急着奔出来的学生们,在车棚里和校门口说笑停留,他们在充分享受这放学之后与回家前和同学相伴的快乐时光。姜南和叶子没有着急挤进去取车,因为就算费劲挤进去,也无非是换一个地方待着。他们两个人在校门口说着话,姜南看着叶子,虽然是面对面,可叶子的眼睛却在姜南身后的四周扫视着。“看那儿,”叶子兴奋地拍了一下姜南的肩膀,“你那个朋友又来了。”姜南顺着叶子的目光指引回头望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辉子一人独坐在远方,正望着面前的人流发呆。眼神却是空洞无比。“是辉子。”姜南高兴地叫起来,他们两人正要走过去,后面传来了喊话声,“叶子,叶子。”两个人回过头,是化学老师在向叶子喊。见他们回头,老师说:“叶子,不着急走吧,帮我拿点东西,去办公室一趟。”叶子对姜南说:“你先去和你的朋友聊会儿,我去趟老师办公室,一会儿就来,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好,一会儿见。”姜南向辉子跑过去。
姜南悄悄绕到辉子身后,猛地拍了一下迟立辉的后背,他所希望看到的辉子吓一跳的情形没有出现。辉子冲他笑了笑,“放学了,够早的。”姜南挨着辉子坐在他旁边,他扭过头看着辉子,笑着说:“又来故地重游,感怀心事了。”辉子用力地拨弄了一下姜南的脑袋,“你懂个屁。这叫怀恋,这是加深情感的一种途径。”“是,是,你说得对,可你应该去杭州加深情感不是更好吗?这里毕竟也是人去楼空了。除非你是借着来看新雅姐当年的故地这个借口,其实是来接我的,是吧,辉子,我这么理解没有问题吧。哈哈……”“放屁,我来接你,你一个小伙子,我有什么可接的。你这个说法完全是错误的,大错特错,你赶紧死了这条心吧。别耽误了自己。”辉子揶揄道。“唉……”姜南佯装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辉子,我要是个女孩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多专情啊,我真的非常佩服你,辉子,我觉得你一定会成功的,你一定能娶到新雅姐。”“说得好,这话我爱听。”辉子双手使劲击了一下掌。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别老说我,你和你们班那个女孩子发展到什么情况了,人家同意了吗?”迟立辉问姜南。“还没有正式向她表白呢,我这个人含蓄。”姜南不好意思地说。
“你等我一下,我取车去。”姜南起身向车棚走去。他看见叶子已经从车棚里面推着自行车出来了,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他刚走了几步,看见两个不认识的男的骑着车横在了叶子的车前面。“你们躲开点,别挡着路。”叶子面有愠色地向那两个人说。“没挡路啊,旁边不是有路吗?就想说会儿话,别那么着急走啊。”两个人无耻地纠缠着。叶子将车向旁边推去,其中的一人马上把自己的车子向那个方向挡过去。“你们这样,我就去叫老师了。”叶子显然被惹生气了。“你们干吗呢?”姜南走到跟前,一把按住一个人的车把,盯着那个拦路的人。“你是干吗的?赶紧滚蛋,别找撞。”骑在车上的人向前蹬了一下车轮,自行车向姜南的腿撞了一下。姜南双手死死地按着对方的车把,瞪着那两个人。“姜南,别理他们,咱们先回学校去。”叶子来拉姜南的胳膊。姜南刚刚松开一只胳膊,那人便用力地将车子向前蹬,前车轮向着姜南的两腿间撞来。
“哗啦”一声响,姜南和叶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骑车撞姜南的那个人连人带车被踹倒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辉子已经一手扯着那人的衣领一手揪着那个人的头发,将他的脸死死按在地上。旁边的同伙刚想下车帮忙,姜南迎了上去。辉子扭头对那个人说:“你最好别动,要不你也舒服不了。他就更惨了。”辉子狼一样凶狠的眼神让那人呆立在原地,扶着车胆怯地看着他的同伙被人脸朝下按在地上。地上的人刚要挣扎去拉扯辉子,辉子便将他的脸向地面撞去,瞬间那个人的嘴里流出了血,可能是与地面相碰牙齿硌破了嘴唇的缘故。叶子吓得有些发抖,她拉了拉姜南的手,让他去劝劝辉子,学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在看热闹。姜南走过去,拍了拍辉子,辉子明白姜南的意思,他也不想给姜南惹是生非,他用不易察觉的动作将手下面的那个人的脸又向地面使劲磕了一下,那个人的鼻孔里也开始流血。躺在地上的人哼哼着求饶。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辉子低下头,小声对他说:“你记住了,别欺负我的兄弟。用车轮往人腿中间撞,你太下作了。”辉子起身,拍了拍手,对姜南说:“取车去,咱们回家。”姜南跑进车棚取自行车,叶子呆呆地带有几分恐惧地看着迟立辉。辉子转身去推自己的车。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快速地扶起车,与同伙骑远,却在马路对面很远的距离停住,大声喊道:“小丫挺的,你等着,找不着你,你的朋友跑不了,看他今后还怎么上学。”说完那两个人扬长而去。
他们三个人骑行在路上,姜南问辉子,“你刚才出手打那个小流氓的时候,下手真狠啊。以前没见过你打架这么凶。”辉子说,“你们普通高中还好点,像我们职高门口,天天这样,总有一堆小痞子聚集在校门口,要么劫钱,要么劫女生,校门口也是天天打架,这一年多看得太多了。”骑在最左侧的叶子看了一眼他们两人,“姜南,他们不会真的来报复你吧。”“没事儿,我不怕。他们也未必敢。”“还是小心些好。全是因为我,连累你了。”叶子有些过意不去。“叶子,这不关你的事,错在他们,挨打也活该。是吧,辉子。”姜南说。辉子笑了笑,“不用着急,有我们呢,就算离开了西廊下,也不能让我们的兄弟姜南吃亏。”他满不在乎地说。骑到百万庄路口,叶子向右拐,与他们两人挥手告别,辉子和姜南两个人并肩继续向东,朝西廊下的方向骑去。
第二天是周五,刚一放学,叶子就走到姜南身边,她对姜南说:“姜南,你先别着急出去,我先到外面看看,有没有昨天那几个人在,如果他们没在,我再回来叫你。”“叶子,不用了,哪用得着那么紧张,我的朋友应该已经在外面了。我得赶紧出去找他们。不要为我担心什么。倒是你,如果一会儿真的打起来了,你离得远远的,或者赶紧回家吧。我得走了。”姜南说完,挎起书包,一马当先地跑了出去。
校门口依然是放学后学生们流连的场所,热闹非凡。他刚一走出校门,“姜南。”随着一声喊,才才就扑了过来,一下子搂住他的肩膀。“你怎么来了?”姜南高兴地问。“我来看看你的未来女朋友啊。”才才说着,在姜南身后左顾右盼。“你别瞎嚷嚷,让人家听见,我还没对那女孩子表白呢。”姜南着急地说。“明白,明白。时机还不成熟。够沉得住气的,喜欢人家半年多了,还没敢让人家知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也对,也对。”才才笑着说。他们两个人并肩向外走。马路斜对面的土坡下,有六七个人也发现了他们。其中有两个就是昨天劫叶子和姜南的那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召集了四五个比他们大一些的人,早早等在了那里。其中一个人用手指着远处慢腾腾走着还在和身边人快乐说笑的姜南,“就是那小子,今天要狠狠地揍他。”就在那几个人刚要伺机而动的时候,他们忽然感觉周围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其中两个人觉得车上一沉,他们转过头去,两个从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坐在了他们的车后架上,其中长得又高又壮的那个人麻利地弯腰锁上了他坐的那辆车的锁,迅速地把钥匙拔下来,装在自己的衣服兜里,然后一脸不怀好意地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其他几个人则发现对面走来了五六个长头发,嘴里面叼着烟,衣着打扮一看就是不良青年的人,挡在了他们前面,其中一个人就是昨天那个叫辉子的。右侧也来了两个人,和坐在他们车后面的两个人打着招呼。他们已经被眼前这帮人牢牢围在了中间。才才和姜南也慢慢地走到跟前,姜南看了看被他们围在当中的几个人,笑着对他们说:“还真来了,也好,我的朋友们没白跑一趟。”坐在对方车后架上的一个人站起来,骂了一句:“这他×破车,坐着硌屁股。你,把你的车挪过来,我坐会儿。”说话的是申沉,被指到的那个人,机械地把自己的自行车挪了过来,后面有一个海绵垫,申沉大摇大摆地坐在上面。申沉指了指他右侧的几个人,“辉子、才才、姜南,这是我的两个哥们儿,这是涛涛,这是我老大。”辉子他们几个人与那两个人打过招呼,当和申沉口中说的那个叫“老大”的人打招呼的时候,辉子觉得有点勉强,他看了看坐在申沉旁边另一辆车上的二老虎。二老虎有点不自然地说:“那是申沉的老大。是他自己认的。”他们几个人先是这么无所谓地聊着天,中间被围困的几个人吓得不知所措地看着听着。辉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不说了,回头再聊,该办正经事了。”他走过来,一把扯过里面个子最高的那个人,他身后的几个人也一下子聚过来,揪住里面不同的人的头发,开始拳打脚踢。昨天挨过打的那个人,马上大声地向他们求饶,不停地道歉。其他几个人在挨过几个嘴巴后也不约而同地求饶。辉子忽然觉得他们这么多人欺负中间这些个人没什么意思了。他拉过昨天被他打的那个人,搂着他的肩膀向边上的居民楼里走去,那人战战兢兢地随辉子一面走,一面无助地回头看向他的同伙,可他的同伙没有谁能给他任何的帮助,哪怕一个眼神的帮助都没有。辉子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对申沉说:“申沉,看好了,一个都别跑了,要是没谈通,回来一起打。”申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然后继续和二老虎他们聊天。
过了一会儿,辉子他们回来了,旁边的人一身的尘土却不敢用手去拍打。他不时地讨好般地和身边的辉子说着什么,辉子只是一个劲地笑。他们两个人走过来,辉子对申沉和二老虎说:“让他们走吧。”申沉和二老虎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二老虎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扔还给那个人,那帮人如丧家狗一样骑了车跑了。辉子转过身对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说:“今天没事了,你们也先回去吧。”那几个地痞模样的人和申沉、二老虎他们打过招呼后,也转身离开了。姜南对辉子说:“你带那么多人来干吗?让人瞧着多不好。”“我还不是怕你以后受欺负,如果今天真打起来了,就得一次把他们打怕了,免除后患。你想想,你还得在这儿上两年学呢。”姜南抬头看到在校门口的右侧推着车子一直向他们这里张望的叶子,姜南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着跑向了叶子。申沉的两个同学也走了,现在就剩下他们几个人还留在那里。才才问辉子:“刚才那一帮全是你的同学?”“嗯,有两个比我们大一点,开始实习了。平时在学校关系都不错。”“你可别和他们一样,看着就不像好人。”才才对辉子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他们这几个人好事干不了几件,打架却是一门儿灵,所以今天才叫他们一起来。”辉子说。二老虎重重地哼了一声,没说话,看着申沉。申沉笑着拍了拍二老虎说:“怎么了,二老虎,不高兴了?人家辉子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结交四海朋友,到了新环境就得有新朋友,你还是早点接受这个现实吧。别伤心啊。还有我呢。”申沉虽然是假装在向二老虎说话,可话锋全都指向迟立辉。“废什么话呀?”辉子笑着踢了申沉和二老虎一人一脚,“你刚才介绍那是你的老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难道要我也跟着你叫他老大呀,你太过分了。”说完,辉子又瞪着二老虎看。“你别老瞪着我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他认的老大,是他自己认的,和我没关系,我只认咱们这几个朋友。”二老虎急着向面前的几个小伙伴表忠心。
姜南跑过来,对他们说咱们走吧。他们几个人都使劲地向对面张望,“姜南,你怎么回事?也不叫你的女朋友过来和大家认识一下。”申沉对姜南说。“现在还不是呢,叫过来不合适,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姜南解释着说。“肯定愿意,这么长时间,人家也没走,一直在对面等着你,还能不愿意?看着你挺聪明,其实你就是傻。”申沉对姜南说。“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申沉接着问。“叶子。”姜南听申沉一口一个“你女朋友”的,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叶子!”申沉忽然大声向对面喊,并使劲地向叶子招手。“我×,你他×疯了。”姜南想阻止申沉已经来不及了,叶子听到了申沉喊她的名字,也看见申沉在向她挥手,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推着自行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叶子走到他们几个人跟前,有一点点害羞的样子。姜南高兴地说:“叶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申沉,这是二老虎,这是才才,我们这里面学习最好也是最有文化的人。”才才向着叶子绅士一样微笑点头,他稍稍向前倾了一点身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以认识叶子女士,荣幸之至。”才才这句酸溜溜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叶子也放松下来高兴地笑着。“经常听姜南说起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这是辉子,昨天见过了。”姜南继续介绍。“我知道你是辉子,在我们学校门口见过几次了。”叶子笑着说,大胆的目光迎向辉子。“嗯?”申沉和二老虎听叶子说在这里见过几回辉子了,他们两人同时抬头不解地望向辉子。“你们两个人怎么那么不解风情啊?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才才自作聪明地作着解释。身边的几个人才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走吧,回家吧。”姜南说,他们一起骑车上路。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金黄得无比灿烂,骑在后面的四个人看着在他们前面并肩缓缓骑行的叶子和姜南,在街上阳光树影间叮咚而过。“真可谓十里桃花,两人一马。”才才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叹道。辉子赶忙靠近说:“才才,你刚才那句话说得真好啊。十里桃花,两人一马,真美。”夕阳刚好,微风不燥,晚风把他们的衣服吹得鼓鼓的。
他们回到西廊下的路口的时候,迟立辉停下脚步说:“一起抽根烟再回家吧。”才才和姜南先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来到了南墙根,辉子问申沉和二老虎,“你那个老大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申沉说,“是我和二老虎的同班同学,年纪比咱们大一岁,和二老虎差不多吧。人很老实忠厚,平时对我们很关心照顾,像个大哥哥一样。人不错,所以我就习惯称他为老大了。就这么回事。”二老虎说:“申沉说得没错,人确实很好,像申沉这么不懂事的人,动不动还耍小孩子脾气,他的老大平时挺让着他的。只要是申沉的事,人家都当成自己的事情办。”申沉推了一把二老虎,“谁不懂事了?别瞎说。”辉子听了,放心地说:“那就好,我也觉得那人挺憨厚的,有点像咱们班以前的石佛李同。”辉子说起石佛,申沉和他都没有再说话,自从毕业以后,好久都没有了石佛李同的消息,连吴丹丹也没有再见过面。他们又想起了那年去石佛李同家的事情。二老虎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们还不走,我可走了,早就饿了,回家吃饭去。”“就知道吃,猪啊你。”申沉骂了一句。二老虎没有搭理申沉,掀起衣服,背向他俩展示了一下粗壮发达的胳膊上的肌肉,挺胸抬头地走了。
“哎,问你个事。”申沉转头对辉子说。“说吧。”“今天听叶子说,她已经在她和姜南的学校门口见过你几次了,你经常一个人去那里?”申沉问。“嗯,是的,去了几次了。”辉子沉默下来,“没办法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起新雅姐,就去她以前的学校门口坐会儿,总是感觉她还在那里,总是想起以前去那里接她放学的情景。”辉子低沉着声音说。申沉拍了拍辉子的肩,“真够难为你的。”日薄西山,气温下降得很快,晚秋的风给身上带了无限的凉意,“走吧,回去吧。”辉子拉起身边的申沉,“好在再有两个多月就要放寒假了,新雅姐也就要回北京过年了。”天色还没有黑尽,他们抬头看见了天空中闪亮的那颗北极星。
作者:梁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