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并不想吃比萨。实际上他不想吃任何食物。他下这个订单只不过是为了引开拉斯特的注意,从而给自己创造一个从后门潜入的机会。不过,他这时的确有些渴了。“我想喝杯牛奶,你呢?”
“牛奶?”
“要不然你喝点水?我就只有这两样饮料了。我这里没有酒,也没有汽水。”
拉斯特没有回答。保罗走进厨房倒了一杯牛奶。他返回客厅,帮助拉斯特坐在一张椅子上。他从高脚杯里啜了一口牛奶,回想着自己的感受,那充满自信和力量的感觉。抑郁和焦虑的情绪全都不翼而飞了。
感谢你,莱文医生。
保罗注视着杯子里的牛奶。“你知道吗?牛奶和红酒一样会受到土壤条件的影响。假如你对牛奶进行分析,你就能知道奶牛在产奶期吃的是些什么东西,从而可以推断出当时的土壤环境、化学制品残留,甚至是昆虫活动情况。你为什么要用丝绸包裹你的战利品呢?我是说,你从你的被害人那里切下来的手指。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推断不出来。”
拉斯特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的眼睛瞪大了,目光犹如火炬一般注视着保罗的眼睛。
“我知道新闻上没播这个。就连警方都不知道这事。”他解释道,“在一处罪案现场,有一根沾了血的丝线。这东西不可能是从你穿戴着的丝质饰品上掉落下来的,因为这类饰品对于一个准备去杀人的男人来说太过引人注目了。没错,丝绸可以用于制作适合寒冷天气的内衣,但你在这种天气情况下是不可能穿那样的东西的,在犯罪现场出汗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事了。那个没有DNA分析的时代对于你们这种人来说是不是要好得多啊?”
拉斯特的喉咙里是不是发出了一声呻吟?保罗并不能确定。他微笑起来。“好吧,其实我对丝绸的事不怎么关心,只是好奇罢了。那与我们这次会面的目的无关。理所当然,你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我是怎么知道那些案子是你做的。完全可以理解。长话短说吧,我从报纸对这几起谋杀案的描述推断出你是一个做事非常有条理的罪犯,我知道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先做好万全的计划,你对作案地点和逃跑路线的规划都是极为严密的。”
“既然你的性格如此,那么你肯定会想要了解那些追捕你的人。我认为你一定会在作案之后的第二天早上返回作案现场。当我看到那个正在一边啜饮咖啡、一边阅读《邮报》体育版的男人时,我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相当确定那个人就是你。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了所有关于菲拉格慕鞋子的线索都是假的——罪犯只需要再走三英尺就可以踩到岩石上面并且在那里脱掉鞋套,不会给警方留下任何线索,那么他为什么非要在泥土里脱掉鞋套呢?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是一个有钱人,而是属于中产阶级——菲拉格慕鞋子是用来误导警察的。我知道你的身材非常强壮结实,而那个正在读《邮报》的男人符合所有这些特征。”
“当我离开现场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你在跟踪我,于是我就领着你回到这里。当我走进家门,我立即戴上一顶帽子和太阳镜,换了一件外套,然后从后门出去了。我开始反过来跟踪你——直到你返回位于皇后区的公寓。再加上一点点互联网搜索的工作,我就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
保罗喝了一大口牛奶。“美国的每一头奶牛一年平均可以产出接近两万磅牛奶,我觉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注视着被困住了的不幸的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系列小说的狂热爱好者,”他朝着屋子里的书架点头示意。“你应该已经发现了。”
“所以,这就是现在这间屋子里没有警察的原因。”他的囚犯喃喃道,“你准备扮演大英雄的角色,就像福尔摩斯那样,在警察面前肆意炫耀你的智力。你准备把我交给谁?市长吗?还是警察局长?”
“并非如此。”保罗回答道,“我想要雇用你,做我的助手。”
“助手?”
“我想要让你为我工作。做我的伙伴。不过我必须承认我从来都不喜欢‘伙伴’这个词。”
拉斯特苦涩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把我给搞糊涂了。你觉得你自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想让我做你的华生吗?”
保罗的脸上露出怒容。“不,不,不。我在书中认识的英雄——”他朝他的书架挥了一下手,“不是福尔摩斯。是莫里亚蒂。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但是,他不是——人们都这么说——福尔摩斯的‘一生之敌’吗?”
保罗靠着记忆引述了福尔摩斯的一番话:“‘把莫里亚蒂叫做罪犯,从法律上讲,你却是公然诽谤——这正是奥妙之所在!他是古往今来最大的阴谋家,是一切恶行的总策划人,是黑社会的首脑,一个足以左右民族命运的智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继续道:“福尔摩斯是很聪明,没错,但是他缺少宏伟的构思和魄力。他只是被动应付。然而莫里亚蒂却与此相反,简直可说是雄心壮志的最好代言人了。他总是在为他的阴谋诡计制订计划。自从我第一次读到他的故事,他就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保罗充满感情地凝视着那些装着关于莫里亚蒂故事的书架,“我是因为他才开始学习数学和科学。我和我的英雄一样成为了一名教授。”
保罗回想起不久之前莱文医生给他做的那一次咨询。
夏洛克·福尔摩斯系列小说从几个角度与你本人产生了共鸣,我想最主要的一个方面应该是因为你有着超人的天赋:你的智力、你天生的分析能力和强大的推断能力——和他一样……
莱文医生以为保罗崇拜的是福尔摩斯,而保罗认为不纠正他的错误想法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若是心理医师发现患者是以像莫里亚蒂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个虚构人物——作为行为榜样的话,他们对这样的事一向非常严肃。
“莫里亚蒂这个角色仅仅在两个故事中出现,并在另外五个故事中被提及。但他邪恶行动的阴影铺满了整个系列的背景,你可以看得出来,福尔摩斯一直都知道有一个比他还要聪明机智的恶人就在他的附近游荡。他才是我的偶像。”保罗微笑着,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敬慕,“所以我决定要成为一个当代的莫里亚蒂。而这就意味着,我需要像我的英雄那样招募一个助手。”
“像华生那样?”
“不。莫里亚蒂的伙伴是塞巴斯蒂恩·莫兰上校,一个退役军人,而且是谋杀的专家。你正是我所需要的。我一直在考虑应该选择谁做我的助手,但我对于罪犯的圈子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我开始研究近期发生在这个城市里的罪案,并且读到了关于‘东区刀手’的故事。你拥有非常巨大的潜力。哦,是的,你也犯下了一些错误,但我认为我可以帮助你克服缺点——比如说,你不应该返回罪案现场;你没有留下足够多的假证据好让自己摆脱嫌疑;你攻击的受害者都非常相似,这使你拥有了一种特别的行为方式,从而警方也就更容易对你的特征进行推断。还有,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你竟然在等待被害人的时候吃能量棒?可别开玩笑了。你有能力做得更好,拉斯特。”
拉斯特沉默着。他的表情证明他已经承认了保罗所说的是正确的。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先把你从警方手中救出来。我帮助卡雷拉警官推断出了罪犯的个人特征,非常详细而可信……但那与你的特征完全不同。”
“也许吧,但是他们已经在追捕我了。”
“哦,是吗?”保罗挖苦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保罗把机顶盒的遥控器找了出来,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你知道,过去我们得等到报纸出版才能看到新闻,不过,现在新闻节目已经是在全天不休地循环播放了,简直可以说是冗长乏味,但有时候也颇有帮助。”
电视机亮了起来。
然而,其中正在播放的是盖可保险公司的广告片。
“这个我也没办法。”保罗皱着眉头朝电视点了点头,“不过有的广告片还是很搞笑的,有松鼠的那部最棒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女性新闻播报员出现在画面上。“如果您刚刚打开电视机——”
“还真是。”保罗插嘴。
“纽约警局的官员声称,据信在曼哈顿犯下了三起针对年轻女性的谋杀案件,以及今天早些时候纽约警局的阿尔伯特·卡雷拉警官被谋杀一案的,被称为‘东区刀手’的嫌犯目前已被逮捕。他的真实身份也已曝光——富兰克林·莫斯,职业是记者兼博客作者。”
“老天啊!怎么回事?”
保罗对着拉斯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今天下午5点,卡雷拉警官的遗体在中央公园哈林湖垂钓区域附近被发现,他是被刀刺死的。一位未具名的报信人——”
“Moi。(法语,“我”。——译注)”保罗说。
“将警方引向了莫斯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警方在那里找到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实,莫斯正是谋杀卡雷拉警官和其他三名受害者的嫌犯。目前他已被羁押于曼哈顿拘留所,并且不得保释。”
保罗关掉了电视机。他转过身,看到拉斯特脸上的狂喜表情,不禁微微一笑。“我想我们用不着这东西了。”他站起身来,将拉斯特手上的手铐解开,“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的律师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可以证实你的罪行,所以不要做蠢事。”
“不,我很冷静。”
“很好。既然我已经决定雇用你做我的助手,那么我就必须另找他人代替你承担你的罪行,让你恢复清白之身。我该选择谁呢?我从来都不怎么喜欢记者,而富兰克林·莫斯又是格外令人讨厌的一个家伙,所以我做了一些关于他的数据挖掘。我得知他有钓鱼的爱好,所以我给卡雷拉说了一堆谎话,让他相信凶手喜欢钓鱼。”
“今天早些时候,我说服了卡雷拉,使他确信我们应该到中央公园的某个垂钓区域去寻找更多的线索。当周围没有其他人时,我割断了他的喉咙,又锯下了他的食指。顺便说一句,这活儿可不轻松,你怎么就不能选择小指呢?无所谓了。随后,我去了莫斯的公寓,把我用的刀、手指以及从其他几个罪案现场提取的物证藏在他的车库和车里,还有我昨天买的一双菲拉格慕鞋子,再加上一条你喜欢的那种能量棒。我在门阶上倒了一些卡雷拉的血,好让警方有足够的理由申请搜查令。”
保罗再次啜饮了一大口牛奶,慢慢地品味着。
“这些证据都是相对次要的,但却能够令人信服:他开的是一辆宝马车,而且我也将此事告诉了卡雷拉——因为我之前曾经看到过他的车。一些公开记录显示他拥有位于韦斯切斯特(纽约州的一个县,是富人聚居区。——译注)的一座湖边别墅——这件事我也告诉了卡雷拉。另外,我还对他说,我认为被害者手腕上的捆缚伤是钓鱼线造成的,而莫斯的车库和地下室里有足够多的钓鱼线……你用的是电铃线,对吗?”
“呃,是的。”
保罗继续道:“同时,我还给警官灌输了一些错误的印象,让他以为凶手可能在电脑前面花费了很多时间并且经常打字——而博客作者正是如此。所以我们的好朋友莫斯先生将会永远地离开我们,而你已经清白了。”
拉斯特皱了皱眉。“但是,卡雷拉难道不会告诉其他警察,将这些线索提供给他的人就是你吗?那样的话,你就有嫌疑了。”
“说得很对,拉斯特。但是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做的。他为什么要把案卷带到我的家里来,而不是把我请到警察局里去呢?而且,他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而不带上他的伙伴们呢?那是因为他需要秘密地请求我的帮助——从而可以偷走我的点子,让人们以为案子是他自己破的。”保罗用手搓了搓头发,对杀手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现在,把关于委托的事儿告诉我吧——是什么样的人雇用你去杀人的。我对此真的很好奇。”
“委托?”
但是伪装出来的惊讶并没有起到效果。
“拜托,别装了,拉斯特。你根本就不是个连环杀手。如果你是的话,我倒不会想要雇用你了——连环杀手都是反复无常、受到‘感情’驱使的家伙。”保罗说出“感情”这两个字的时候皱起了眉头,就像尝到了变质的食物一样,“不是的。你故意杀死多人是为了掩藏你犯罪的真实目的。你被人雇用去谋杀某个特定的人——三个死者之中的一个。”
拉斯特惊讶得张大了嘴。他慢慢强迫自己的嘴唇紧紧抿起来。
保罗继续道:“这很明显。你杀死的女人都没有受到过性侵犯,而在连环杀手犯下的案子里,死者总是会受到性侵犯。而且在精神病理学中,并没有这么一种割下死者食指作为战利品的原型——这是你的即兴创作,因为你认为这样可以使你像一个真正的连环杀手那样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好啦,现在说说你受雇要杀死的那个女人是三个之中的哪一个吧。”
杀手耸耸肩,此时再保守秘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是蕾切尔·嘉纳。最后一个。她准备告发她的老板,而她的老板则操纵着一支致力于洗钱事业的对冲基金。”
“或者——换个说法——如果他需要洗一洗的话,他可真的得用力洗才行。”保罗难以抑制玩文字游戏的欲望,“我猜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回事。”
拉斯特说:“我遇到了一个曾经在陆军服过役的人。他教了我几手杀人的技巧,然后就给我派了这么个活儿。”
“也就是说这只是一次性的工作?”
“对。”
“很好。那么你可以来为我工作了。”
拉斯特犹豫了一下。
保罗倾身向前。“啊,你可知道有许多伟业亟待我们去成就呢。华尔街的无数愚蠢男女们正等候着我们帮他们花销账户里的存款,不论是违法抑或是合法所得。还有大量非法的武器交易等待着我们去做,许多作弊的政客等待着我们去敲诈,许多人等着我们去出卖;更不用提还有那些恐怖分子——虽然他们的智商完全令人不敢恭维,然而他们的银行账户里却有着大量的钱,并且他们也愿意为像我们这样能给他们解决问题的人开出大笔的支票。”
保罗眯起了眼睛。“而且,你懂的,拉斯特。有些时候你就是得去割断一两个人的喉咙,因为那真的很有趣。”
拉斯特直盯着地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想知道丝绸的事吗?”
“怎么说?”
“我妈打我的时候总是把一块丝绸手绢塞在我嘴里。免得我发出哭喊声,你知道。”
“啊,这下就清楚了。”保罗柔声回答道,“我很抱歉。但我可以保证我会给你足够的机会来抚平这个伤痛,拉斯特。那么,你愿意为我工作吗?”
杀手又思索了一下,但仅仅只用了几秒钟,他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我愿意,教授。我当然愿意。”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作者:[美]劳丽•R.金,莱斯利•S.克林格 译者:梁宇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