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尼用以前的钥匙潜入他家,有了这串钥匙,宾尼可以将嘉诺的名画调包,同时砸掉德卡尔伯的招牌,等到德卡尔伯一蹶不振之后再去收拾他。
他一个小时以前打电话给德卡尔伯,表示希望顺路过来看看。
德卡尔伯只说了一个字:“好。”
仅仅在两天前,他在BB夫人的卧室里被抓到了,在胡口编造说希望研究一幅名画时就已经谣言四起了。德卡尔伯给客户打电话,客户的口气都变了,克里斯蒂拍卖行的鉴定师开玩笑说他在BB夫人的家里喝高了,查尔·拉福德-詹宁斯承认BB夫人正在讲条件,这一艺术界的丑闻有希望不会升级成对德卡尔伯的致命打击。当然,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如今他已然感受到了这种致命打击。他仿佛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通完电话,德卡尔伯背对门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不顾光阴悄悄偷袭,不一会儿阳光已经打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又老又邋遢。
他在权衡利弊,反复思量手里仅有的牌,最后发现没有一张是管用的。哪怕从宾尼的手里夺回了嘉诺的真迹,他也想象不出如何能悄悄地把画带进BB夫人的房间替换那幅赝品。现在他被抓了个正着,BB夫人发现他正撅着屁股盯着画瞧了半天。他又不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BB夫人和盘托出,此举无疑是自寻死路。再也不会有客户跟他合作了,谁都怕买到赝品啊。他也想过把真迹夺回来,藏在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绝对不让BB夫人发现,可她终究还是会看出破绽:只要她跟现任丈夫离婚,或者是不再喜欢名画,把家里的名画统统处理掉,嘉诺这幅画就会被重新鉴定一次,真相就会浮出水面。这种令他脊背发冷的后果德卡尔伯想都不敢想。现在他只能干坐着,两手无力地放在大腿上。
门被钥匙打开了,他听到宾尼平底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德卡?”他听到宾尼从背后跟他说话。
他还是一动不动。
然后他感到宾尼的双手放在他肩头的重量,他起身推开宾尼,转身,挥动一只拳头。
一眼看到宾尼令他大吃一惊,宾尼的绿色眼睛不再闪着光,而是呆滞无神。对方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但是怒火迅速充满德卡尔伯全身,他举起了另一只拳头,摆出了拳击的架势。宾尼嘴里吐出嘶哑的笑声。“我的老天,德卡,你怎么成这副傻样了?”他按下德卡尔伯的双手,“进来吧,别把鼻子晒红了。”
宾尼转身进了房间,留下德卡尔伯呆呆地站在那里。宾尼的话带着久违的暧昧,让他心头一软,双臂不听使唤了。
他跟着宾尼穿过法式门进入厨房。宾尼打开带着架子的冰箱,仿佛他还是这里的住户,弯腰去拿东西,找桃汁,倒了两杯。
德卡尔伯对桃汁视而不见,反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宾尼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周五深夜从画架上拿的,在你交货之前。”
德卡尔伯在脑海里理了下头绪。BB夫妇是在他从失恋中恢复过来后拿走的画,当时他以为宾尼已经从他的生活当中离开了。
“然后呢?”
“然后我把原画给了沙尔顿,两天之后调包。”威廉·沙尔顿是本市最好的画师,临摹速度无人能出其右。
德卡尔伯气得青筋突出,没想到宾尼竟然如此冷血。“告诉我,你准备要多少钱?我给。”
宾尼呷了一口桃汁,修长的手指抓住小小的玻璃酒杯。此刻他们的距离如此接近,似乎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如胶似漆的状态。德卡尔伯可以清楚地看到宾尼上嘴唇的U形凹陷,双眼下的肉桂色斑点排成一圈,眼皮上画了长长的黑色眼线。宾尼一边噘嘴,一边抡起手臂想要抱德卡尔伯。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他。
“别!”德卡尔伯对宾尼吼道。
“别什么?”绝望的怒吼。
“别再跟我玩这套!”德卡尔伯的嗓门陡然升高,他坐立不动,身子压向宾尼,脸色气得发紫。他实在忍无可忍——宾尼回到他家的厨房,仿佛自己清白无辜,德卡尔伯乃是自作自受一般。“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毁我清白。你究竟想干什么?”
宾尼沙哑的咯咯笑声又传了过来。“毁你清白?你真的这么想吗?”
“勒索。随便你怎么说。”
宾尼向后仰,靠在柜台上。“这就是我想要的。”他边说边拿起酒杯在空中画了个弧。
德卡尔伯双拳握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手掌肉里,几乎快要把手掌扎出血来。“我的豪宅?我的家具?”
“你啊,德卡,你这个蠢货。”宾尼放下酒杯。
德卡尔伯咽了下口水,差点晕了过去。“什么?”
宾尼眼泪夺眶而出。“你还记得出院之后,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送了多少百合花,我多少次想去你的办公室吗?”
他当然记得。他一直在努力将宾尼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不再去想他,忘掉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男人装成冠冕堂皇的艺术家,一心只为夺走他的生意。
“你利用我。”德卡尔伯说。
“我爱你。”平静的宝石绿色眼睛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宾尼的脸。他的嘴微微张开,看上去呼吸急促,“我知道你自认完美无瑕,德卡,但是你偏偏在这上面栽跟头。我只想让我们相互之间更平等,可以分享对方的一切。我不求生意对半分,只要一点份额就行,你偏他妈的不听。德卡,你意气用事,现在已经身败名裂了。”
德卡尔伯头皮发麻,开始感到一种后怕,担心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他冷笑一声,意在告诉宾尼自己不吃他这一套,但是疑虑开始涌上心头,热血随着暴怒涨了上来。“别这样对我。”
“别这样对你?”宾尼起身离开柜台,脸色变得阴晴不定,“都是你干的好事,德卡。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上班吗?你可知你到处散布我的谣言中伤我把我逼到什么份上了吗?”
德卡尔伯一动不动。他喘不过气来,太阳穴的脉动更加剧烈,热血几乎快要爆出血管。
“我在他妈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宾尼越说越大声,“在艺术品小卖部里卖围巾!”宾尼激动地挥舞双臂,他的手砸到高脚酒杯,酒杯倾倒在柜台上,桃汁洒了一地。“我这辈子算是被你毁了,德卡!你太心虚了,看不清我到底想要从你这拿走什么。我拿走嘉诺真迹只是伤了你皮毛,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忘不了我。”
德卡尔伯很想冲着宾尼那张笑到得意忘形的嘴狠狠地狂揍几下,那双性感的唇曾是如此的醇美芬芳。他想狂揍宾尼的双眼,只为了不再看到对方眼角流露出的笑容。
“开个价吧!”德卡尔伯吼道,一字一字地说。他的嗓音变得非常尖厉,令自己也暗暗吃惊,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吼过。从没有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将会随着BB夫人的几句话而烟消云散。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分崩离析,全都是因为宾尼。
“一千,两千,还是十万?花钱消灾你心里就舒坦了吗?”宾尼说着,凑近他。德卡尔伯看到他一只眼睛里含着泪珠。宾尼眨了下眼,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德卡尔伯咳嗽起来,几乎要窒息,一股气堵在咽喉。宾尼说的都是真的吗?他有过某种形式的求婚吗?生意上的和感情上的结合?没有,他绝对不能糊涂。
“够了吗?”此刻宾尼也在狂吼,靠近他,“开张支票换回嘉诺真迹,让你全身而退吗?这样总可以了吧,德卡?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德卡尔伯转身离开,打开抽屉,宾尼走之前把刻刀放在那里。他很少打开这个抽屉,容易睹物思人,容易让他想起宾尼,想起出院之后的那些阴郁的日子。这些刀曾经让他茶饭不思,仿佛在求他赶紧用刀从自己的手腕到手臂上割开一道够长的口子。银色的不锈钢刀刃亮闪闪的,仿佛宾尼的眼睛。刀柄经过抛光,非常光滑,上面用黄铜刻了字。德卡尔伯举起刀,木柄摸上去很凉,拿在手里正合适。
* * *
德卡尔伯离出狱还有六年四个月零十四天,随时可以得到假释。他身陷囹圄,无人关心。他只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他喜欢待在自己的牢房里,仿佛在举行什么宗教仪式。
在狱中,闲来无事,他会看书,每周举办艺术讲座。讲座上他经常会讲解韦尔内的作品。他还参加了每月一次的书友会,邀请其他狱友读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小说。这些兴趣小组活动一般都在咖啡厅后面举行,参加人数寥寥。但是来的人呢?他们都是好人,至少每周或者每个月自发地来参加他的活动。德卡尔伯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他捅了宾尼,然后忏悔,良心发现之后主动自首交付赝品。当然,入狱之后他也不想再提这些事。他也不想知道自己名下的资产,包括他的豪宅都被出售以支付刑事辩护律师费的事。他的名画、家具和各种藏品被伦敦一家拍卖行挂牌拍卖。他再也不担心自己能否再次受邀参加BB夫人府上的午宴。
如果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最值得他牵挂的话,唯一让他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只有宾尼。宾尼拒绝出庭指证他,尽管他因他从此呼吸困难。也只有宾尼时不时来探监,和他保持书信往来,并邮寄包裹给他。
宾尼啊,宾尼。
(作者:[美]劳丽•R.金,莱斯利•S.克林格 译者:梁宇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