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匹猎马和我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和它在一起了。
主人在没出猎时,常把旋风的腿绊上,让它在猎村附近的山林里吃草,等出猎时,再把它找回来。
有时主人懒了,就让我到山上去找。一开始,旋风对我不买账。它用傲慢的目光看着我,尽管我“汪汪”地叫着,它仍然我行我素,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草。
有一次,我真的急眼了,扑上去咬它的后腿。没想到这家伙“咴儿咴儿”叫了几声,后腿一抬,撂几个蹶子,把我一连踢了几个滚,我“嗷嗷”叫着逃走了。
以后,我再到山上去找旋风时,不再追着它乱叫,而是迎上前去,截住它的去路。它便不耐烦地躲着我,这样就中了我的计谋,我就能顺利地把它骗回家。
渐渐地,旋风对我友好起来。那是因为有一次,一条恶狼对旋风发动了袭击。当时,它正绊着后腿,无法逃脱。在这危急时刻,我“汪汪”地大声叫唤,被主人听到了。他拎着猎枪奔了过来,“咚咚”放了两枪,恶狼逃走了,旋风才脱离了危险。
从此,旋风对我有了好感。我们常常和主人一起去打猎,使我对旋风又加深了了解。
我发现,旋风还有一个奇特的功能,就是能吃肉喝血。这对世世代代以吃草为主的牛马世家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背叛;而它超乎寻常的本能不仅仅如此。
关于旋风,还有一段故事。
那年冬天,猎队要去很远的森林里打野猪。我们行走的路线,是别人不曾走过的荒山野岭,根本没有什么道路,只是按照猎人掌握的方向,漫无头绪地向前走着。
这时的大兴安岭,大雪连天,黑森林在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中颤抖。天苍苍,野茫茫。严寒似乎把波峰浪涌的林涛凝固了,凛冽的山风把树木折磨得在痛苦中呻吟。
我们这些猎犬伙伴,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被远远地落下。我们在后边嬉闹着,然后一溜烟似的追到前面。尽管大雪封山,但我们玩得却很开心。
对于我们猎犬来说,没有什么负担,一切都无所谓的。最苦的是那些猎马,它们背负着沉重的负担。特别是在这坎坷不平的山野间行走,猎人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猎马身上。
这些猎马,只有在此时此地才显示出英雄本色。包括旋风在内的这些猎马,别看它们其貌不扬,长得有些体瘦矮小,长鬃长毛,但它们都是久经考验、训练有素的。
无论行走在什么地方,它们的步履都是那样灵活自如,行走时是那样敏捷,平稳如飞,难怪猎人称它林海之舟。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猎犬一族是猎队的向导,猎马要在我们的引导下行进。而这次,我们却失去了作用,把握不准行动的方向了。
这些猎马却出尽了风头。令我们惊奇的是,它们在密林中行走,不用主人的指挥与吆喝,不管森林怎样茂密,它们都能灵活自如地在树与树的间隙中穿行。
看着它们驮着猎人,灵活自如地行走,我有一种担心,怕它们只顾走自己的路,把猎人刮下来。
实践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些猎马总是挑间距大的树空穿行,它们时刻保持警惕,以确保主人们的安全。
我随猎队走过一片山林。前面,一座陡峭的高山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以为,它们会顺着山根绕过去。但我们猎犬已顺着山根跑出了很远,却还不见它们跟上来,我们只好又返回去找它们。
我发现它们已登上了高山,旋风带头走在了前面。这些猎马,上山如走平道一般,没费多大力气,便登上了山顶。当越过山头,走下陡峭的山坡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猎马一旦失蹄,会把猎人摔个鼻青脸肿的。
可这些猎马不惊不慌、平平稳稳、顺顺利利地走下山来。接着便来到一片塔头地,前面是冰封的河面。
夏季时,我曾经随着旋风走过这塔头地。它真是踩高跷的高手,可以把四蹄准确地踩在塔头墩上,很少有掉进泥水里的时候。
如今,这冬季的塔头甸子,冰雪覆盖,滑而不平,稍不小心就会滑倒。
就是这样复杂的地形,以旋风为首的猎马们,却在不知不觉中平稳地闯了过去。当走上光滑的结了冰的江面时,猎马们有节奏地跳动着四蹄,发出“呱呱”的声响,稳步地向前走着。
前面有一道没封冻的清沟,清亮亮的江水从冰层下面涌出,冒出一股股热气。看到这种境况,我便有一种凄凉恐怖之感。
我们猎犬也不轻松,只好硬着头皮踩进水里。那水凉得刺骨,我全身打着哆嗦。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山坡,猎队停了下来,他们在这里建立了猎营地。
他们把狍皮被放在雪地里,又把猎马的前腿绊上,点上一堆篝火让一个人看着。
猎人们带着我们猎犬一族,步行钻进了山林。我紧跟在主人乌力音巴图的身后,向着一个向阳的山坡包抄过去。远远看去,山坡上铺满了一堆堆乱草。
等我们走近时,才发现一头头野猪,从乱草堆里钻了出来,发出“咴咴”的叫声。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枪响,四五头野猪倒在了枪口下。
我本以为主人又要叫我们去把猎马找来,便没等主人发话,飞也似的跑了回去。我刚跑到半路,就听到猎人们在喊:“旋风”、“班的列”、“博的勒”。不一会儿,一匹匹猎马一蹦一跳地奔了过来。我只好原道返回主人身旁。
原来,猎人们都给自己的猎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大红马叫“格勒”,白马叫“班的列”,花马叫“博的勒”,黑马叫“宏得赖”,白鼻子的马叫“常卡拉”,快马叫“底嘎尔”,更快的马叫“旋风”,慢马叫“觉劳”,没被驯服的马叫“额尔克”,聪明的马叫“希日特”。这些猎马都是猎人的好伙伴,在猎人的眼里,猎马和我们猎犬同等重要。
等猎马到来时,猎人们已把野猪开了膛,掏出了肠子、下水,膛里汪着热气腾腾的血。只听猎人一声吆喝,猎马们奔向前去,把嘴伸进猪膛,像饮水一样,把猪血一饮而尽。
猎人又割下一条条肉,扔给我们猎犬和猎马们。猎马叼在嘴里细细地嚼着,像是要品品滋味,嘴角沾满了血浆。
看到这些猎马吃肉喝血,津津有味,我们猎犬也感到嫉妒。
我心生奇怪,这猎马本是吃草的,为什么吃起肉来了?莫非它们成精了?
这个疑问一直在我心底徘徊。猎马们把猪肉驮回猎营地。晚上,猎民们像过年一样快乐,中间点着红彤彤的篝火。猎民们围在四周,盘腿坐在狍皮褥子上,对着瓶嘴传喝着老白干,吃着手把肉;有的喝上了兴头,哼起了民歌。
我们猎犬趴在旁边,啃着主人赏给我们的骨头。我边啃着骨头,边和一只老猎犬攀谈起来。这只老猎犬叫“汉贝”,是小的时候,从汉人手里要来的。
它已和主人狩猎十几年了,具备了丰富的经验。它向我讲述了关于猎马的故事。这些猎马不是生来就有这样的本领的,它们和猎犬一样,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
猎人们先要选最烈性的生个子马(生个子马:指没经过驯化的马。),把三条腿绊上,制伏它的烈性。上山时,这些马必须先付出苦力,当驮子马,只有优秀者,才能当猎马。无论当什么样的马,都必须适应各种环境。
猎马吃肉喝血,也是在艰苦的环境下逼出来的。有时上山,带的草料不够了,又找不到水饮,猎马们常常是一天都没有吃喝。
猎人们心疼自己的猎马,宁可自己少吃点,把晾干的肉干掺在草料里喂马。因为肉干里有盐分,猎马们很爱吃。
后来,肉干也没了,尽是些刚打的新鲜兽肉,猎马们饿得不行了,最后连鲜兽肉也能吃了。
猎马们最爱喝的是兽血,因为那血浆里有盐分。这些猎马常年和猎人们在一起,和主人产生了亲密的感情。它们很通人性,能理解主人的意图。
有一次,一个猎人在山上睡着了,一头黑熊奔了过来,猎马对主人又刨又咬,硬是把主人叫醒了,驮着主人逃离了危险。没有这匹猎马,主人的命早就没了。
猎人视猎马为有功之臣,即使它们上了年岁,出现了耳聋眼花、牙口磨平等现象,四肢的毛也长得更快,但猎人是不忍心杀掉它们的,直到老死为止。
猎马死后,猎人要为猎马挖一个坑,四周用木杆垒好,把马放在里面,埋上个土堆,再在土堆旁立个木桩,木桩上砍个平面,上面写上猎马的名字,还有碑文,大意是:我的马呀,你给我出的力这么大,我祝你在地下平安。
在猎人家族中,有了猎马,则是富贵的象征,即使姑娘出嫁,猎马也成为陪嫁之物。猎马们很忠诚,从不讲条件,即使再艰苦的环境,也要忠实履行自己的义务。就是在老死的时候,它们也是毫无怨言地、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
听了老猎犬汉贝讲的故事,我的眼中已浸满了泪水。猎马的故事一直感动着我,它们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旋风,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我双爪捧着肉干,边吃边想着旋风和那些猎马。我越发感到寂寞,禁不住泪水又流了出来。小主人对我的行为毫无察觉,没完没了地烤着肉干,他有些烦腻了。
更令他烦恼的是这飘荡的肉香,引来了恶狼。这些天,在我们附近传来了一声声狼嚎。我们知道,新的麻烦离我们不远了。
(作者:浬鎏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