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晗上小学了,方洁请假带女儿去学校报名。
晗晗看着脚上那双黑布鞋,心里不舒服。
“这是婆婆的小脚脚鞋,好难看哟。”
“要艰苦朴素,啥子好看不好看,有鞋穿,比我们小时打光脚好。”关峡教育晗晗。
方洁也觉别扭,但教育娃儿,父母需保持一致,不好吱声儿。
晗晗下午回家大哭:
“同学们都笑我穿老太婆的衣服鞋子!”
方洁心里不是滋味儿,关峡硬要把婆婆没穿烂的衣服,大垮垮地笼在女儿身上,无数遍地重复:要艰苦朴素,女娃儿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
方洁劝晗晗:“你好好读书,只要成绩好,同学们也不会笑你的。”方洁知道关峡认死理,入学前她去给晗晗买衣服,已被关峡批了一通“忘本”,还含沙射影地指责她:一个当妈的带儿婆,还要打扮给哪个看?
春游回来的晗晗,晚饭不吃,一个人坐在屋里生闷气。妈一推门进屋,晗晗劈头盖脑甩出一句话来:
“我们家是不是穷人?”
“……”方洁一愣,工作上,姓资姓社的争论搅得她心烦意乱,今天这晗晗怎又来与她说穷论富?
“我们这个社会没有穷人也没有富人。”
“为什么爸每次都只给我带馒头、红苕、咸菜?同学们都带了香肠、面包、鸡蛋,他们为什么不是穷人?”
“红苕、馒头最营养,那些都是哄嘴巴!”关峡继续教育晗晗。
“我不要营养!我只要不遭同学笑话!”晗晗开始顶嘴。
“倒不是营养不营养,有点伤娃儿的自尊心!”方洁转头悄悄对关峡说。
“伤啥子自尊心,那是虚荣心,跟你一样!”关峡大声吼。
晗晗大哭:“班上的男生嘲笑我家穷光蛋,贝贝妈妈还专门喊贝贝给我带了香肠,男同学看见了,笑我是向别人讨吃的叫花子……”
“今后妈帮你准备,和同学们一样的。”
“不准迁就,吃滑了嘴,长大找不到吃怎么办?讨口啊?”关峡指指戳戳地吼叫。
“男儿可贱养,女儿要娇贵才是。”方洁又悄悄劝关峡。
“就要把她当男儿养,长大才有出息!”关峡那根筋是扭不过来的。
“养娇了干啥?讨男人喜欢?”关峡又指桑骂槐地吼。
方洁拉起晗晗转到婆婆那间屋去了。
“没人犟得过他,从小到大,全家都只有让到他。”婆婆无奈地说,劝孙女不哭了:
“以后婆婆给你煮肉丸子。”
这一年的自然气候也和政治气候一样,乍暖还寒。在方洁被政治迷雾搅得苦恼不堪时,家的氛围也抑郁沉闷。
冬天夜来早,方洁拖着晗晗等了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一辆一辆都挤不上去,一身淋透,晗晗冷得直哆嗦。
“妈,我们坐中巴回去吧。”晗晗恳求。方洁生怕女儿感冒发烧,犹豫片刻,便掏五毛钱上了中巴车。
又饿又冷地回到家,关峡劈头就是一阵呵斥:
“明明有月票,还去浪费钱坐中巴!”
“……”方洁无言以对,只默默流泪。丈夫不心痛妻儿的冷暖温饱,反而为五毛钱大动干戈。在丈夫眼中,钱比夫妻感情、父女感情重得多。这让方洁心寒,何况,钱还是她自己挣的!
“娃儿一身淋得湿透了,不赶紧回来得病一场。”婆婆也说关峡的不是。
“哪能养得那么娇贵?这次不教育,以后挥霍给你看,万贯家产都经不起大手大脚!”
“不就是五毛钱吗?什么万贯家产要败?”方洁忍无可忍他小题大做,伤心丈夫不管她们母女安危。
“你不要端起部长的架子给我说话!”
“爸!我脚尖尖儿都冷痛了你不管,你只心痛那五毛钱,钱也是妈找的,没用你的!”
“妈找的也是这个家的,你还顶嘴!”关峡一巴掌给晗晗打过去,方洁眼疾手快,一下护住晗晗。
晗晗挣脱妈的手,一头向关峡顶过去,关峡躲闪不及,一个踉跄摔下去,爬起来抓起叉棍要打。
“关峡,你要打就打我老太婆,打死了你少负担,你不要打我孙女了!”小脚婆婆拼命抓住他手中的叉棍。
“我看你也跟她们一样,明明水可多用几次,你洗了菜就抽起倒了,清清亮亮的水,一盆一盆背得住你天天倒,你晓得这个月的水费是好多?”
“你真不识好歹呀,我撑一双小脚,站起给你洗菜煮饭洗衣服,脚都站肿了,你没得一句好话,我还浪费了你的水!”
“我给你说了好多遍,就不长记性!不改!”
“你狗东西莫来教训我,你大哥不是我生的都没吵过我,我白把你养大了……”婆婆伤心哭泣。
“妈!”方洁把婆婆拉到一边劝导:
“他气是冲我来的,找不到我的茬,就按到你和晗晗吵,你莫怄了……”
“我要回你哥家去了,这个白眼狼,我把他没法了……”
婆婆伤伤心心哭了一夜,想到自己含辛茹苦把他拖大,这样没良心,来到他家八年就被他念叨了八年,看他吵闹了八年,哭死哭活要方洁送她回大儿家。
晗晗淋雨受寒,果真开始发烧,婆婆气走了,关峡不知是不是故意找借口出差也走了。方洁这几天工作又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送女儿去医院。
半夜里,晗晗高烧灼人,从不爱哭的晗晗一直喊肚子疼。第二天上午,方洁又有一场关于苏联解体的宣讲报告,临时换人谁都不上。方洁知道眼下政治气候乍暖还寒,报告难讲,同事们怕祸从口出,心有压力,她作为一部之长,说什么都不能推辞。
心一横,给晗晗喂了退烧药便匆匆出门。
当中午结束报告时,回家见晗晗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她背起女儿就往医院跑。
“阑尾已穿孔感染,须立即手术。”医生说。
“拖延太久,如引发腹膜炎,后果应由监护人承担。”医生严肃告知。
方洁颤抖着在手术单上签了字。望着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她失神地坐在冰凉的铁椅上,止不住地伤心落泪。她觉得自己太累太累,没有谁能帮自己撑一把。女儿要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关峡除了教训呵斥女儿和她,很难撑起这个家的大事。
婆婆这一走,屋里没人煮饭,也没人管娃儿了。大病初愈的晗晗更是无心学习,用心打游戏。
那天吃晚饭,晗晗冒出一串话惊了关峡。
“降臣不能委重兵,打不赢又要翻过去。”关峡盯了她一眼。
“皇帝不能课重税,百姓造反,天下坐不稳。”
关峡把筷子一放:
“哪里看来的?”
晗晗本是打电子游戏中得出的认知,却怕露了马脚遭爸打,立即说:
“你不是让我看古书吗?战事国事样样有。”
“你看看,你看看,我让娃儿读古书,你还说操之过急,需要艺术松弛思维开导智慧。”关峡对方洁的教育理念更加排斥,十分自信地强调:
“我看死记硬背就开思维,就出智慧。”
说罢,放下筷子就进书屋,又抱出一大堆书来:
“女儿乖,好好读,好好背,今后你会成大学者,人上人。”
方洁也欣慰女儿的成长:
“晗晗,你要像爸那样练好背功,记牢了,消化了,就成自己的才学了,长大会运用了,就变成自己的能力了。”
晗晗望着那一堆半人高的书,一脸苦笑。
“妈,我想学钢琴。”
方洁只有苦笑,家中生活只够拉扯,即使买得起钢琴,也难交学琴费呀。
“晗晗,弹好风琴,一样陶冶情操。”
怕再惹坐中巴的风波,方洁只有硬挤汽车,每天回家更晚。晗晗放学就去等妈,先回家,没人煮饭,只有听爸指责,她永远都达不到爸的要求,更没心思读爸要求她读的那些不认识的生僻字,背那些不解的老古董。
方洁越是晚回,关峡越起疑心。家务不管,一门心思盯方洁,看她到底在外和哪些男人交往。
方洁这天回家更晚,关峡冷冷地问:
“今天又去哪里了?”
“到平顶村检查工作去了。”
“为什么从大塆路去,方向不反了吗?”
“你在监视我!?”方洁气涌脑门,但又必须忍气给他解释。
“我从大塆路转去平顶村,是要看看村里的蔬菜基地。”
“为啥子带一群男人?那个瘦高个不像是机关干部。”
“那是村长,一个农民,你也怀疑?”方洁觉得备受侮辱。
“我不是畜生,见一个爱一个!你老婆没有低贱到那种程度!”
“妈——”晗晗冲进来,“你们不吵了行不行,我作业都做不进去了!爸,你要怀疑妈,你就天天跟妈上班去,你不怕人笑话你,你就成妈的跟屁虫……”
“晗晗,做你的作业去,妈给你炒鸡蛋饭。”方洁强忍心中的屈辱,穿着围腰进了厨房。
“方部长,北京西南区的部长要带队来与我们交流。”
“正好,北京的站得高,看得全。让他们帮我们把把脉。”
方洁站在大门迎候北京宣传同仁。
车门一开,带队部长与方洁握手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惊呆了。
“方洁,是你呀!”钟部长惊喜中带着意外的激动。
“钟声!”方洁更是惊讶。
来不及寒暄,方洁便开始了情况介绍。
钟部长没有记录,一直盯着方洁遐想当年……
十多年了,你比当年更加白晳润泽,比当年更有内涵雅韵。你还是当年那样充满激情,还是那样口若悬河……
方洁呀,你知道当年多少男知青仰望你,暗恋你吗?你像一道阳光照在我当年沉沉的心间,我劝过你上大学,劝过你一起离开,你却在男女之情上懵懵懂懂不开窍,你总痴迷地坚守你的誓言,践行你“扎根”的承诺,你真傻呀!
你有学生领袖潜质,总是一个群体的核心,你的端庄让男人女人都愿亲近,你的思想让各路好汉折服,你就是一块从政的料,却硬把自己耗在艰苦的体力劳动中整整八年……
不用正视,方洁感到了钟部长热切的目光,仿佛一道暖流浸入心间。十多年前,钟大哥在边疆明月下劝她一同离开的往事,不时冒出来干扰她的思路和语言。她有点压不住自己怦怦乱跳的心,牵不住时空转换往事纠结的思绪。
“大家欢迎钟部长给我们介绍北京的经验!”方洁干脆把话头递给了钟大哥。
也不知钟部长说了些什么,方洁的眼光不敢对应钟部长的眼神,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
北京大哥,是她事后顿悟的那份朦朦胧胧的初恋。尽管那青春的萌动还没抽芽,便深深掩埋于记忆深处。漫长的日月没有消淡深沉心底的记忆。当这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青春时节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地搅动她的情海。
四十左右的钟声,比当年更加风度翩翩,中年男人集青春阳光激情和成年的丰厚哲蕴于一身,是男人最具魅力的时节。
钟部长纯正浑厚的声音,言谈间的表情手势,让方洁沉浸在边疆的回想中,那尘封十多年的初恋,怎还是搅得她自认为沉稳的心忐忑不安!
要是当年与他一起离开,她与他该是怎样一对志同道合比翼齐飞的人生伴侣呀!
方洁突然为自己这种假设感到震惊!一个有丈夫的女人,一个有女儿的母亲,怎能萌生这样不道德不应该的想象呢?这不是精神犯罪么?
方洁一直低着头,仿佛在记录,却画得乱七八糟。
座谈结束了,她作为东道主,须邀请钟部长一行吃饭。
每到机关下班时,关峡都会来区委门口转悠。
一群人从区委出来,关峡发现方洁的背影,正与一位魁梧的男人并肩前行。他本能地躲闪一旁,不愿让方洁发现自己。当方洁一行走过,关峡死死盯着他俩的背影,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两人靠得那么近,有说有笑,两人身材、个头如黄金落差,有一种天成双对的美感,看得关峡七上八下、怒火中烧。那伟岸的男人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那两人的背影又像一团乱麻堵在他喉咙,让他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只觉得血往上涌,浑身发紧!
“喂,今晚要陪北京的钟部长吃饭,只有你给晗晗弄饭了。” 方洁给关峡打电话。
“……”关峡一声不吭,狠狠按了电话。
吃过晚饭,钟部长悄悄对方洁说:
“我们去喝杯茶。”
方洁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自己该怎样单独面对钟声。
他们找了一个静静的地方。
两杯热腾腾的茶,雾气旋转。她以为,十多年的日月轮回,早已碾碎那些记忆;十多年的风风雨雨,早已抹去那张面孔……她以为,女人的初恋是一阵风,会消散在漫漫人生路上;是一波潮,会平息在无垠的心海。但此时此刻,她发现,初恋是沉入心海深处一簇美丽的珊瑚,虽已变硬却依然鲜活,当海潮掠过,她会荡起一朵美丽的浪花而让你心醉!
方洁努力压抑心中的波澜,看着那热雾冉冉上升,慢慢变成一丝丝轻气,消散在夜空。她努力使自己的心慢慢平缓,让那腾起的几缕情丝,随茶雾慢慢消散冷却……
“方洁,我这次来江川,真是想来找找你,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到。”
“我也没想到能再见你!”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西双版纳的月夜,我对你说的话吗?”
“铭心刻骨。我当年……好像还没醒事儿。”
“现在过得好吗?”
“……”方洁无语,心潮又一次翻卷。然而,她已有家,家是一个女人不能逾越的屏障!她有女儿,女儿是一个母亲永远不能放弃的坚守。
“我女儿上小学了。”方洁答不对题。
“我也结了婚,没有孩子,与她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方洁仿佛盼望钟大哥没有结婚,却又怕他把话题扯到婚姻恋爱上来。
“慢慢培养吧,两个人过久了,就适应了。”方洁言不由衷。她和关峡谈不到一起,再久,再磨合,依然找不到共同语言。她觉得自己坚守家的那道墙,真是不经一击,她怕钟大哥会轻轻地推倒它。
“到中年,才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男女之间要有内在的一致性才能融为一体,婚姻只有合并同类项才默契。”
“到中年,我也悟出点感觉,美好的东西一旦失去,永难找回。
茫茫人海中,要找到适合你的一半,太难太难,有时候真觉得是天意在左右人间的悲欢离合……”
“方洁,你从来都自信事在人为,为何在情感上相信命运?命运应该是掌在我们自己手中……”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嫁了人,便当忠诚坚守,女人有了儿女,便要为他守家。”
“你依然像坚守‘扎根边疆一辈子’的信念一样!”
“禀性难移!”
“方洁呀、方洁!”钟部长一脸沮丧。
“我要回家了……”方洁站起来,眼里却噙着泪。
“能不能……给我留个电话?”钟声言犹未尽,无奈方洁已起身告辞。
“……”方洁摇摇头。她怕钟大哥推倒她那不堪一击的情感壁垒。
回到家,卧室已关灯。怕吵醒关峡,方洁轻轻洗漱上床。
“哼!”关峡的哼叫把方洁吓了一大跳。一看,他阴冷地坐在黑暗的墙角,狠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吓死我了!”方洁的心咚咚乱跳。
“你心不虚会吓着吗?”
“你……”
“和谁吃饭?”
“钟部长。”
“男的女的?”
“男的。”
“吃了饭还干了啥?”
“是支边战友,喝茶叙叙旧。”
“叙旧?叙什么旧?”
“你审问我呀?”
“你坦白说,我就给你保密,你不坦白,我会闹得你见不得人!”
“坦白?保密?我有啥需要坦白?有什么需要你保密?”
“我都看见了,你和那男人成双成对在大街上招摇,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方洁把灯一开:
“我们就打开灯说亮话,你看见啥了,我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了!”
方洁又一次感到被诬蔑被侮辱的冤屈,气得全身发抖。她坚守着这个家,为了他和女儿抵挡了美好情爱的诱惑,可关峡却硬把她往外推。
“妈——”晗晗被父母无休无止的争吵搅得心神不宁。
方洁穿好衣服走过去:“没事儿,你快睡。”
为了女儿的安宁,方洁关了灯,蒙头便睡。
忍,再忍吧,方洁没办法给他解释。
可关峡一把掀开她的被子:
“你十天半月不让我沾边,在外找男人开心,没门!”
方洁一掌把他推开,她看见,关峡的眼睛已经发红,像咆哮的狮子一样扑向她,撕扯她的内衣。
方洁整夜痛哭。
天一亮,她起来,用冷水敷过红肿的双眼。
今天还有一场报告,几百人等着她。
方洁感伤、迷茫……
从那次钟部长惹风波后,方洁不敢与任何同龄男人同行。关峡的眼睛总是盯在她身后。方洁不敢在外吃晚饭,每次晚回都会大闹一场。
方洁的名气越大,关峡的痛苦就越深。每听到一个人赞扬方洁,关峡就觉得方洁离开他的步伐加快一步。
关峡那北方大丈夫的自信已彻底动摇,那失去的自信又以十倍的自负折磨方洁的身心。
除了变本加厉地恶语相伤,就是更专注地追踪方洁。
他看过国外的一些小说,据专家分析,同办公室的异性之间,最容易发生恋情。于是,他关注所有与方洁同办公室的男人,只要年龄相当的,都成了他心中的结。
他整夜整夜地追问方洁:什么时候和什么人在一起?
关峡列出一串男人的名单,连同农民在内,要方洁说清与这些男人的关系,方洁一次又一次地遭遇身心侮辱。她这一生,人可说她无能无才,却没人能说她无德无尊!可以说她工作经验有种种不足,却说不出她生活作风有一丝不正。她素以自己的清高,维护着一个女人的尊严,却不料自己的丈夫泼来满头污水。
关峡贬损她的知识才能,她无须斗气,如今贬低她的人格,让她无论怎样都难以接受。她伤心,关峡与自己生活这么多年,怎连自己的人格品性都没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她更鄙视关峡,怎没有一点知识男性的理智和大丈夫的自信!
无法和谐的夫妻生活,让关峡心理扭曲再扭曲,他的疑心加重再加重。在一整夜一整夜不休停的身心折磨中,方洁的身心几近崩溃!
她每天深夜都从噩梦中惊醒,像有巨石压胸无法呼吸。
她每天一两场大型报告,只有靠泡参提气才能完成。
“今天又去哪里了?”关峡阴沉沉地问。
“妈给我开家长会去了。”晗晗抢着回答。
方洁心里顿觉一股暖流,女儿懂事了,她善意的谎言是为了免我被一顿责骂。
“晗晗,今天妈是去基层回来堵车了。”方洁悄悄给女儿说。
“懒得给他解释,你说了他也不相信!”
方洁望着女儿:“任何时候都不能撒谎,妈的事,妈自己给他说。”
“妈,他天天审问你,你累不累?你为啥不跟他分开?”
方洁的心惊了一跳,看来,女儿什么都明白,她小小年纪,怎就想到让我和她爸离婚?
“你不能没有爸,妈小时没了爸,受人欺。”
“我不想要爸,我不怕人欺,我不想看到你被他欺!”
“晗晗……”方洁流泪了,为女儿这份爱。女儿才八岁呀,让她过早地背上了心灵的重负。
那一天,方洁作完报告,经血如注洒了一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你这段时间讲得太苦了,脸都是浮肿的。”同事们劝她工作不要安排太紧。
方洁自己明白,她不是身累,是心苦;不是喉咙疼,是心在痛,心在撕裂,心在流血……
可是,家丑岂能外扬?方洁一想到关峡那些不堪的辱骂和行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真是羞于启齿呀!她只有打掉牙和着血肉吞下去,她不能向任何人诉说她夫妻生活的极度痛苦。
她想彻底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痛苦折磨。
“你今天又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关峡气急败坏。
“你不用苦心审问了,我们离婚吧!”方洁冷冷地说。
“成全你那些野男人?没门儿!”
“你看得到的,我不会和你那串名单上的任何人牵连。”
“那你休想要娃儿!”关峡知道,晗晗是方洁生命中不能割舍的核心组成,关峡也爱女儿,他怎么也不会同意离婚。
“……”方洁无言。
《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电影中,父母分离,儿子四处寻找妈妈,母亲泣血呼喊儿子,疯傻流浪街头,母子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总不能相见相聚,母子天各一方的心灵呼唤,让方洁泣不成声。
她中途退出了电影院。她怕那些听她慷慨激昂作报告的人,听到她失声的痛哭……
这一瞬间,她决定,不再提离婚,为了女儿,她忍受一切……“妈,你们天天吵,为啥不离婚?”
“他不准你跟我生活,我不能没有你!”
“我不跟他,我自己决定自己的事。”
“可是你还小,你不能离开父母。”方洁无声流泪。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