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百年》 | 第三部 槐 第五十章 女人路漫漫

非洲一位美丽的少女，因自由恋爱，被家族乱石砸死！方洁盯着电视，一阵揪心的痛。当今中国为何设妇联，方洁想，中国妇女依然相对弱势，需要国家和社会力量的支撑。

“性别鉴定技术把女婴扼杀在母腹中，导致全国男女性别比大幅悬殊，男孩多了两千多万，成为二十年后中国家庭婚姻、社会和谐的最大隐患。”研究室主任汇报。

“以后更加开放的中国，城里优秀女人往国外嫁，农村优秀女人往城里嫁，上千万农村男人找不到老婆，那该成为何等重大的社会问题呀！”方洁感叹。

带着对国家对未来的忧思，方洁走进大山，和县妇联主席一起调研山区贫困妇女生存状况。

走进摇摇欲坠的茅草房，一个眼睛斜视的农妇，木呆呆地盯着来人。方洁招呼她，她傻呵呵地咧开嘴笑，但那僵硬的面部肌肉却堆成了一副哭相。

“同计……来拉……拉……猪儿？”她含混不清地问。

县妇联主席说：“这里近亲结婚多。山里穷，男人找不到老婆，瘸子瞎子傻子女人都有人要。”

黑黢黢的屋里，只有两张破床。床上一堆烂棉絮，方洁伸手拉拉棉絮，吓了一大跳，齐刷刷四个头一排睡着，一床的呆傻畸形儿！

方洁震惊，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大山沟里还如此贫困！呆傻的四个儿女特能吃，呆傻的妈又没能力，当爹的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在这荒山顶上养活一大群呀？即便养大，也是废人，国家还得继续养啊！广大农村如此发展下去，我优秀中华民族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国民素质呀！

来到半坡农家，方洁看到，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全凭力气吃饭，贫困农家只让儿子上学，一个个水灵灵的女孩儿读不起书，只能在家帮妈提潲水喂猪做家务，跟爸上山锄草干农活。

这家儿子放学了，方洁上前打招呼，发现孩儿的目光是浑浊的，问他读几年级，他摇头；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摇头；二加三等于几？依然摇头。

儿子呆傻也要送他读书，他们把家中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傻儿子身上。女儿再聪明也不必浪费钱交学费，因为她们是要嫁出去的人。方洁看到小女孩那一双双期盼的大眼睛，深为这穷山女孩的不幸悲叹！

责任在身，方洁迅速找县政府有关部门，研究如何防止因怀上女婴而堕胎、近亲结婚和新生儿缺陷。随即与市里相关部门沟通，共同促进高山农民脱贫搬迁，从根上帮助他们改善生存环境。

全国妇联实施春蕾助学工程，市妇联将那些女童的简况照片发送社会爱心人士，广为募集农村女童助学金。

听方洁动情诉说山区女童的可怜，钱中玲毫不犹豫地捐赠一百万，在贫困县落后的乡村建起了五所春蕾小学。

“中玲，你打拼找钱不易啊！我该怎样谢你呀！”

“谁叫我们同了八年的甘苦？谁又让我们都同情穷人弱者呢！”

方洁走遍全市山乡，一一调研农村妇女的生存状况。

在一个荒凉的村落，几个中年妇女拖着一个年轻女子来找她。

年轻女子手脚歪斜一身颤抖，十分害怕。

“小妹儿，不怕，我为你做主。”

“她怕说了男人又打她。”县妇联干部说。

这女子放声痛哭：

“他说我不给他生儿，用大木棍子沾了药，捅我下身，火爆爆地烧，我流血不止他又打，我跑，他就用刀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

方洁听得心惊肉跳，怎有这般下得手的禽兽！

“妹子，你受罪了！”方洁跟着掉泪。

方洁找县里，立即将这妹子送往医院治疗。很快，依据妇女权益保障法，以家庭暴力罪判了那男人的刑。

方洁没想到，那女子一边感激妇联为她治疗，一边却叹息：“关了他，我母女生活靠谁？”

方洁看到，女人要自立，必须有生存能力。改革开放之后，农村青壮年男性基本外出打工。剩下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队”，以妇女为轴心，上供老，下养小，家庭田间里里外外全包了。男人在外找小三、嫖娼，她们却敢怒不敢言，要靠男人寄点钱回来养家呀。

“方主席，山里妇女很勤劳，她们种的黄连销路很好，只可惜，没有资金扩大规模，只有各家刨一小块地来种。这里的长毛兔品质极好，妇女们也是没钱买兔仔，养的量也不大。”

方洁向全国妇联专题汇报西部农村妇女发展种养殖业的困难，得到全国妇联的鼎力资助。钱中玲等女企业家又筹集配套资金，在全市推出了农村妇女种养殖小额贷款和城市女青年创业小额贷款，让一批勤劳的妇女找到了生计。

妇联的维权部从不消停，方洁抽空接访，一个又一个不幸女人的命运，揪紧了方洁的心。

“请问，是妇联维权部吗？我想找方主席聊聊。”

“我就是，你请讲。”

“我想，你应该是我的同龄人，而且应该是同一层次的人。相信你能理解我……我和他，都是在高校有成就，受人尊敬的学者，我成就了学业，却丢失了爱；他成就了学业，却得到更多年轻漂亮女学生的青睐。他把那些漂亮妹妹带到家里，带进了卧室。我撞见了一次，跟那女的闹；撞见二次，跟他闹；撞见第三次，他居然让我搬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我不知道为什么，女人越有才智却离男人的爱越远；人说我才貌双全，为什么抵不过无智无貌的年轻小妹？

“问题在于，我还爱他，我不愿放弃他，却又不能忍受他。我到底忍气吞声要丈夫，还是理直气壮要尊严？……”

女教授磁性的声音里分明浸着泪。

方洁说：“如你愿意，我们面约交流，好吗？”

放下这电话，方洁沉重的心情还没转过来，又打进一个哭诉的电话：

“我找人把他打伤了，他要起诉，我希望妇联出面维护我的权益。”

“为什么要动狠手？”

“他逼人太甚！我辛劳打拼二十年，好容易挣得一份家业。他从不帮我打点，只拿着我赚的钱出去赌，出去嫖，被我发现阻拦，他干脆一个个带回家，当着我面和那些女人做那事儿。我忍气吞声保他吃，保他喝，保他玩儿，只想给女儿留住爸。如今怎么也忍不下这样的侮辱！他们干完了事，居然和那野婆娘一起取笑我，是吊不起男人胃口的黄脸婆！我和他们拼，他俩把我打得几天起不了床！

还把我的银行卡拿走了。

“我原本顾及女儿，不愿离婚，不愿张扬，这次我是忍无可忍，雇了打手教训了他……”

“你的痛苦我深表同情，但你雇人打他于法相违，我们可与法院联系，鉴于他对你的软硬暴力，力争对你从轻判决……“作为老大姐，我想劝你，下决心离开他！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对你和女儿，或许都是生活的转机。”

这个电话刚放下，又一个电话抢了进来：

“阿姨，我是毒犯！”好稚嫩的声音。

“你？多大了？”

“十四岁。”

“为什么贩毒？”

“那个人说，我帮他带包东西，他就帮我缴学费，保证我念完初中……我不知道那包里是毒品……”电话那头伤心抽泣。

“小妹妹，你不哭！”

“阿姨，我想读书！可我爸死了，我妈又没钱……”

“小妹妹，我们一定帮助你读书，可眼下你得好好劳动，听狱警的话……我们一定帮助你！”

放下电话，方洁赶到了女子少管所。

礼堂里正在举行春节联欢会。

方洁一行坐进礼堂。台上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正牵开她美丽的孔雀羽屏，伴着“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优美旋律翩翩起舞。

“这就是你要找的女孩。”

方洁的心不禁一震：

“能提前放她出来读书吗？”

“她带的海洛因量太大，怕是十年出不来！”

“我去找所长，能否一边劳教一边听课读书……”

“很难……听说她贩毒被抓，妈也怄气病逝，我们还没告诉她。”

“……”联想母亲也是为自己担心怄气而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痛楚。方洁又一次流泪，为这可怜的小女孩，为那些贫困失学的女童们……

走出女子少管所，方洁去看望一位下岗女工。

这个家一贫如洗，寒冷灌满小屋，女主人小青倒了杯白开水给方洁，那杯子已有几个缺口。

“方主席，实在不好意思，桌椅都拿去当了！”

“孩子现在哪里读书？”

“他考上了江川大学，我在两家餐馆打工帮他挣学费，白天帮中餐馆，晚上在火锅馆，一天只有三小时睡觉，本还想再找家餐馆打工，可身体不争气，常晕倒，那天差点栽进火锅里……老板不敢要我了……”

“青妹子，你先养养身体，回头我们一起想法给儿子筹学费！”

“方主席，我哪睡得下来哟，娃儿他爸瘫了。那小女子用光他的钱，把他推出来，我只有把他接回家来！”

“你一下岗，他丢下你们母子，把存款拿去找小女人，现在瘫了，凭啥要你摊到这个包袱！”朋友为青姐打抱不平。

“好歹是娃儿的爸，活生生一条命不救怎行？”

方洁动情地拉着青妹子的手：

“好心女人定有好报哇！”方洁感叹，“老人们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只有中国的善良女人，大难临头自舍命，救了儿女又救夫……”

方洁的心，沉重难受。回家路上，冷雨纷飞，天已黑尽。大年三十，家家团聚，方洁打开冰冷的房门，屋里冷锅冷灶，寒气渗透她每一个细胞，心尖冻得生痛。一会儿，天上竟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正想开空调，门外烟花烧了线路，断电的屋里冷得浸骨，黑得惊心。

方洁听着窗外的风，望着若隐若现的雪，一种冰凉的孤独抵挡不住地袭上心来。

几十年的繁忙和疲惫的夜晚，她有过孤独；十多年的独身生活，她领略过孤独；年过半百的女人，透彻骨髓地体会到什么叫孤独。

她曾以为有了事业可以战胜孤独；有了成功可以缓解孤独；有了儿女可以排遣孤独。可当事业将尽，人渐老迈时，这孤独是如此汹涌于身心，弥漫于血脉，浸透了她的每一个神经细胞。

熬到十二点，电来了，回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牵纹，白发挡不住地往外冒。越近老年，时光越是留不住啊！抬头望天，刺骨寒流更加浓重。

低头发现，今天有封信还没拆封。时下，人们用惯了网络、邮箱和短信，亲笔写信已有点像古董了，既然要亲笔写，想必是有重要事。

方洁打开信封，久违的“钟声”直撞她的心扉。

“方洁，你还好吗？

“我在生活上陪伴了她一辈子，你在精神情感上陪伴了我一辈子，我在婚姻与爱情的分离中纠结了一辈子！”

方洁泪眼模糊。

“生了场大病，才知人老了，多么需要有个伴儿，也才知，你一个孤单的女人多么不易！独撑人生需要多么坚强！”

方洁的眼泪夺眶而出。

“方洁，命运之神已耗尽我们激情相恋的岁月，这是我们的命！

我们以神圣的爱伤了对方的一生！

“方洁，还是一个人吗？找个生活的伴儿吧，你也老了！”

方洁失声痛哭。

“我们今生就算兄妹一场，不知还有没有来世，也不知来世我还碰不碰得到你……”

方洁放声痛哭。哭她深深埋葬的青春初恋，哭她不幸的婚姻，哭她半生痴迷的守望和念想……

在凄寒的黑夜，她的哭声伴着信末那首伤感的《再泊枫桥》，一声声消散在那漫漫苦恋之中——

还记得是在深秋的时候

你我相遇在这桥头

谁知道千年以后

这段情还伴寒钟鸣不休

再泊枫桥月儿依旧

只是不知你和谁对月把酒

还记得是在黄昏的时候

你我相遇在这渡口

谁知道千年以后

这一江愁绪至今未流走

再泊枫桥涛声依旧

只是不知道你在何处抚琴弹奏

……

在那凄婉的旋律里，方洁哭她深深埋葬的青春初恋，哭她不幸的婚姻，哭她半生痴迷的守望和念想……

维权部长汇报：

“老四今天又打电话来了，告老三不让位。一个比一个凶，老五更是只母老虎，把老二、老三、老四全告了，要把她们全撵走，想一人独霸老板的产业。”

“老大怎不开腔？”方洁问。

“她老了，也知男人不管讨多少房，财产的大部分属于她。男人写了遗嘱捏在她手中。”

“如今的女人怎只讲钱，哪还有一丝爱可言，这没有爱情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在她们看来，爱情才没意义，摸不着抓不住，哪比得钱实在？”

“……”方洁的心仿佛被什么敲打，爱情是很虚，但爱比婚姻更值得珍惜！愣了好一阵，方洁才使自己从钟声的离情中回复过来。

“后面这些女人怎好意思来要求维权？”

“她们干这行，早把脸抹在兜里藏起来了。”

“严重的问题真是教育女人呐！”

“可能教育不过来，你看那老五，跑到我们维权部来都不安分，穿得暴露无遗，眼睛瞟着我们办公室的小解就放电，一个半老女人对小帅哥竭尽挑逗之能事，听说她本就是卖淫为生，她的肉体是按斤两来向男人索价的……”

“还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方洁有些愠怒。

“方主席，开放了，一些女人就真是对外开放了！市场经济，有女人就把自己的青春美貌作为资源寻价销售……她们觉得你这些靠劳动吃饭的女人傻，重感情的女人痴，统统跟不上改革开放的历史潮流……”

“……”方洁瞪着滔滔不绝的维权部长，无言以对。

“研究室说说你们调研的情况吧。”方洁想看看专家们如何分析这些社会现象。

“据新闻媒体与专门机构联合调查，现从事技术专业工作的女性占总比的百分之五十二；但女性高管仅占百分之十七；受高等教育的女性占总比百分之五十一点三五；但女性从业者平均收入仅是男性的百分之六十四点四。可见，当今女性无论学业职业，都十分努力而略显优势，但在经济收入与从政方面却明显处于劣势。这需从性别观念和制度设计两个层面去破解男女不平等的难题。”

“我们将调研报告送政府研究部门，供党和政府在制订妇女儿童发展规划中参考。”方洁沉沉地说。

“方阿姨。”婷婷又来看望方洁。她是晗晗最好的朋友、学姐，在美国完成博士学业后，受聘到江川一所高校任教。从晗晗口中了解并敬佩方阿姨，常来陪阿姨聊聊天。

“婷婷！”见婷婷如见女儿般亲切，像端详晗晗一样欣赏婷婷的青春美丽：

“多漂亮啊！这么优秀，怎找不到优秀的男朋友！”方洁为婷婷遗憾、不平。

自婷婷回国以来，方洁像关心女儿一样，到处托人，为婷婷物色对象。热心的朋友们物色了一串，凡基本条件相当的，方洁即转传信息，让婷婷自己去对接把握。

第一个，是个本科生，婷婷说：怕不能在同一文化层面交流。

没见。

第二个，硕士、老板，对方说：必须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子，婷婷说：我苦学了半辈子，能丢吗？不见。

第三个，轮到人挑她了。博士、离异无孩、三十八岁。婷婷三十三，觉得勉强，迫于妈的压力，见了。那男的对方洁说：

“方阿姨，我们男人没法，太执着！”

方洁暗喜婷婷遇上了重感情的男人。博士紧接着说：

“我们永远喜欢十八岁！”他人到中年，居然还嫌婷婷年龄大了！气得方洁咬牙！

第四个，硕士、副处长，外貌配不上婷婷，但婷婷在妈的催促下，也与之接触了两次。副处长对人说：找不到感觉。他需要女人的仰视、崇拜，女人太聪明，哪夯（管控） 得住？

“阿姨，你千万别再为我操心了！”婷婷淡定地说。

“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智慧，又自立，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什么男人……”

“就因为优秀！”

方洁愕然！

中玲有貌有财，男人不珍惜，袁圆有貌有才，在中国找不到如意郎君，当女人才、财、貌俱全时，男人竟害怕了！

“看来，国外学者说得对，中国女人走快了，中国男人跟不上！”

“阿姨，像我一样的优秀女孩好多单身，我们不愿为男人委屈自己，压抑自己，只想过自由自在自立的精神生活！”

妇女研究会就此开展了一系列学术讨论，发现男女平等不仅仅需要经济基础，还需要社会意识、人文心理的基础。

方洁问袁圆世界妇女的情况，袁圆说：“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中国没解决，世界范围内都没解决。世界知名的女建筑师，改名换‘性’参加国际竞赛，设计作品几次获得第一名，但知道她是女性即宣布获奖无效。当然，她过人的智慧才华是男权挡不住的。女人即使事业成功，婚姻也会受挫。有‘华尔街第一夫人’之称的金融女杰缪里尔· 希伯特，那么智慧、美貌、富有，但却终身未嫁。不是她高傲挑剔，而是她发现，‘当你比男人赚钱更多的时候，他们会变得非常敏感。’这敏感导致失衡变态，对优秀妻子具有很大的杀伤力！”

知女们感叹：“人们说一个成功的男人后面，必然站着一个优秀的女人。而一个成功女人身后，不是一个折磨她的男人，就是一个半途逃离的男人。”

男人们却说：“找能干的女人，害怕；找漂亮的女人，担心；找平平的女人，安稳。”方洁不明白，这大丈夫们的自信什么时候丧失得这样惨烈呢？

三八节这天，方洁收到一条短信：

“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结底是男人的。他们男人朝气蓬勃，正在得势时期，好像中午十二点钟的太阳，妇女解放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

女人们改编了一段毛泽东对青年的名言，调侃时下女人的无奈。

方洁回复：“世界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但归根结底是孩子的。女人教育孩子，男女是平等的。”

发出这短信，方洁长长地叹了口气。就为了这“平等”二字，女人们历经腥风血雨，走过漫漫长夜，以生命精魂铸就大写的“人”！以血肉之躯铺就自由之路，这路，实在艰难漫长啊！

转眼五年过去，五十八岁生日这一天，暴雨瓢泼。方洁从农村调研妇女养殖业回来，已是黄昏。出门几天，家中无食，她慌慌忙忙去买菜。昏暗雨中，陡然绊地，脚踝反撇，钻心的痛放射全身，气都仿佛缓不过来。暴雨倾盆，她全身湿透，却无法动步。

风雨中，人们匆匆赶路，车辆呼啸而过，方洁呼救无人。

万般无奈中，一辆军车在暴雨中停靠，一位老人走下来把她扶上车，又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处理后，又把骨折的她送回了家。

望着一身湿淋、衣服糊着泥浆的老人，方洁十分歉疚。

“谢谢你了！还不知怎么称呼您。”

“叫我老兵吧。很荣幸，为方主席当一回驾驶员。”他幽默地离去。

她记住了他的背影，不是太高，但很魁梧；并非伟岸，但却挺拔。他的肩很宽，一种铁血担道义的男儿威严，他脸上沟纹交错刻满沧桑，但他洪亮的声音，利落刚健的举止，洋溢着压不住的精气神。

方洁这才想起，那次他作为军方代表和她一起送捐款建春蕾小学。

他给她送来跌打损伤的药，之后又送来拐杖。

“要慢慢练步，恢复肌肉功能。”

两个月后，他开车陪她去森林练步。

“躺久了，出来透透空气，对功能恢复好。”老兵亲切的关照，令方洁感动。

他走在前面，稍有险路，立即伸出他的大手，牵着方洁。一条藤蔓挂住方洁脚腕，他闪电般把她撑住，那宽阔的胸膛让方洁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说：“年轻时守边关，被森林大树砸断双腿，依然被人架着，从山上硬走了下来。”

方洁折服他的意志。

“我也在西双版纳的大森林呆了八年。”

“我在高寒缺氧的不毛之地呆了三十年。炊事员从家乡带回一棵白菜，种在盆里，白天端到室外晒太阳，夜里捧回屋里盖上棉被，像养娃一样精心呵护，可种了五年都长不大。那天晚上，炊事员想起白菜没端进来，半夜跑出去，被对面的兵暗杀了。大家怎么也舍不得吃这棵白菜，后来的炊事员接着养，为纪念那想让大家吃口新鲜菜而牺牲的战友……”

方洁对历尽艰辛的老兵肃然起敬。

“守边关，最苦是寂寞。几百里荒无人烟。年轻人清苦难耐，一天就和狼犬雄雄说话。雄雄就像亲密战友，有动静，它冲在最前面，那边暗哨潜入，它几里之外就嗅出迹象，抓特务立了好几次功，救了好几个战士的命。可是，一个新兵想要它那身漂亮的皮毛，居然杀了它！全连老兵跪地痛哭，非要那新兵抵命。是我把雄雄从幼崽养大，像儿一样痛啊。雄雄是我指挥全连守住边关最得力的助手，和我们同甘共苦八年呐！”

方洁看到，老兵眼泪花花。

“我让新兵给它叩头谢罪，为它挖坟掘墓，亲自背它入葬。很快开除他军籍送回了老家。不然，他会被大家打死。”

方洁对军人了解甚少，只知他们勇于献身，不知他们对生命的尊重和眷恋超乎常人！内心情感还如此深沉！

老兵，一生行武的阳刚，方洁对于他，是男人世界里所没有的一种优雅、温婉。他喜欢听方洁唱歌，他静静地听方洁弹琴，在独自一人的晚年，他那透彻万千人心世象的眼睛，发现在物欲横流的浮躁中，方洁还保留着一片明净丰富的内心世界。他在方洁身上看到了另一种生活品质，感受到另一种精神品位。

全国妇联派方洁率中国妇女代表团访问美国、加拿大。

方洁穿上了我们的传统国服，一件暗红色的旗袍，杭州上好的丝绸，上海一流的做工。那凹凸的曲线，把方洁匀称的体形勾勒得楚楚动人，祥和白净的脸衬映得光彩照人。方洁几十年涵养的端庄，优雅，在旗袍的衬映中更加突显中国知识女性的风姿。

“方团长，真漂亮！”她和同仁们充满自信地走进了美国国会大厦。

接待中国妇女代表团的，是美国劳工部的女工部长。一位亚裔女性。与方洁同生于一九五四年。她说，她出生的国家也讲属相。

母亲说，她本该生于羊年，却不幸生在了马年，马年的女人夫命不好，但是，她却有一个优秀的丈夫！大家会心一笑，心理距离一下拉近。

她说：华裔赵晓兰曾是她们的劳工部长，非常漂亮、聪慧、能干。美国妇女对中国女性非常友好。

一种民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就美国妇女的教育、就业、成才、从政、家庭、婚姻、育儿、保健等涉及妇女方方面面的问题，方洁和美方代表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母系社会五千年，新石器时代结束了母系统治，而转入了男权主宰的时代。男权社会也近五千年了，人类新科技及生产力的发展，已不再依赖体能的强弱，而以智能高低决定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自由、平等的文化理念也日渐深入人心，方洁坚信，世界男女平等的时代正在到来。

美国一批女性参政从政，登上高层政治舞台。当今世界，女总统、女总理、女部长、女国务卿，一批美女才女登上了引领人类前行的政治高坛。一种男女平等的性别地位，让方洁感到了人类世界的和谐与美好。

晗晗来见妈，母女相拥而泣。千言万语浓缩成两句话：

“妈，你为中国女性争光了！”

“那是祖国的荣光，你一定要回来报效祖国！”

到加拿大，袁圆在外交部门口等候。进入加拿大华人核心圈的袁圆，在加拿大文化领域有相当影响。她成了方洁最好的翻译。

加拿大外交部的妇女儿童事务部接待了方洁一行。他们对中国妇女的友好热忱，让方洁和同伴们再一次感慨，是祖国的强大让中国妇女挺直了腰板！

会见结束，袁圆感叹：“加拿大女皇尤受国人尊敬。不像中国，慈禧当政，万众诅咒。我看古今中外，一个国家要扩张时，需要男人引领；求安宁时，需要女人主政。和平是人类世界大趋势，妇女终究会与男人平分秋色共坐天下的。”

钱中玲踩着节骨眼儿赶了过来。自把牛年告入牢房，钱中玲在官场商场引起各种非议。她通过袁圆的帮助，开始把投资引到了加拿大，现正在异国他乡铺垫生意。

在美丽的加拿大千岛湖畔。方洁、袁圆、中玲，如岁寒三友，历尽风霜不离不弃，异国相聚感慨万端。

望着明净的星空，看月儿从湖畔升起，绿岛如一簇簇花团摇曳水中，惊飞归巢的鹤鸟，花鸟剪影、游艇白帆、树影婆娑，金色屋顶，全都陶醉在静谧月色之中。

“一轮明月，从古照到今，从东照到西，永远的光亮！”袁圆感叹。

“西双版纳的月，照着我们是一张青春靓丽的脸，而今，却是纵横沧桑的深纹，人生易老月不老啊！”方洁感怀。

三十年前，她们在西双版纳独木成林的大青树下，尾梢弯弯如礼花四溢的凤尾竹旁，仰望空中那一盘又大又圆的月亮，指点那月中的桂树、玉兔、嫦娥，憧憬自己美好的青春、理想……

如今，方洁从政的足迹，袁圆文学的影响，钱中玲经营的实力，都从长江走向了太平洋。

我们是否都抵达了西双版纳月下追寻的理想境界？方洁问自己，问袁圆，问中玲。

“我有了名气，有了爱情，却没有儿女。漂泊半生，体会了方洁说的，根在哪里就要回归哪里。”

“我守着万贯家产，却醉晕了丈夫、毁了儿子，家成了空壳，常常想，要能回到过去的平凡宁静多好！”

“我有了事业，却没有情爱的皈依。想来，人的起点和归宿都在家，只是事业的痴迷让我们迷失了家，当我们功成名就时，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

“上帝总不让人完美，最美的维纳斯也得断一只臂！”袁圆相信命运。

“月亮的光是太阳反射的，没有太阳的光辉，也没有月亮的明媚！事业是人生的太阳，生活是人生的月亮，没有事业的光辉，哪有生活的光彩？”事业是方洁如一的生命轴心。

“男人是女人的太阳，女人是男人的月亮，没有男人的阳光，也就没有女人的明媚。没有女人的阴柔，也就没有男人的清凉。”人性是袁圆破译了一生的密码。她把人与人之情，男女之爱，看成文学最神圣的内核。

“我看财富是太阳，生活是月亮，没有财富的光芒，生活也会黯然无光。”中玲是现实主义者，她没有方洁的理想和袁圆的浪漫。

“我们知足，因为对物质要求不高；我们不满足，因为追求完美！”袁圆感叹。

“或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女性的伟大！”方洁说。

“也许，是中国知识女性的愚蠢！”中玲说，“女人为什么一定要为儿女、为爱情、为事业、为名节把自己燃烧尽净，而不为自己举一束火焰呢！”

“中国女人是岸边的磐石，任男人们驾着民族的航船在江海翻腾千年不没，就因为磐石牢牢系着舵把！”方洁充溢着中国女性的自豪！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