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嗳,多谢!哎呀,弥寿姐,今天早呀!”
弥寿:“嗳,我陪着上边来的,所以今天早一点。
在收拾过了宵夜再来,心里老是着急,不能够安心的来洗澡。”
大娘:“正是呀。你那边人口多,所以事情也很不少吧。你那边的老太太眼睛不方便,可是讨了一个很好的媳妇,那也是福气啊。俗语说,钟也看钟槌子撞得怎样,无论怎么好的人,如果媳妇不好的话,也还是好好的合不来的。孝顺公婆,相貌又好,和人家往来也毫无问题,无论什么方面都是完好的人。真是叫人羡慕的事呀。”
弥寿:“嗳。我来称赞我的主人或者有点不大合适,你知道,她真是性情特别很好的人。在公馆里住着的那个时间,她在下房中间都有名,是个大好人嘛。
我的性子是有点粗卤疏忽的,可是一直并没有说过我一言半句。我为此十分感激,心想至少侍候她到结婚为止,可是终于继续下来,做工直到现在,此后只希望她有了子女,我等到那时再去出嫁到什么地方去吧。”
大娘:“你这是很好的居心。真是的,你现在也应该打算出嫁了。”
弥寿:“是呀。好的是像我这样的人,这边那边也有人好意给我说亲,我想还不算很晚,且来慢慢的看,再决定什么地方吧。可感谢的事是,主人方面给我预备东西,叫我选择相当的地方,侍奉婆婆的事我也会干,只希望有什么乡间出来的人,没有现代习气的,规矩的男人那里,是愿意去的。”
大娘:“就是那件事嘛。现在是,小白脸不如干活汉。这样办是顶靠得住的。”
弥寿:“俗语说,秘密不说出,事情讲不清。我的姊姊是,你知道,她希望男的相貌,所以嫁了一个有点漂亮的男人。可是,你知道,那个人呀,总之水性杨花没有停止,为此非常辛苦。而且,我想,要是去逛那倒还好了,乃是一个馋嘴的人,专是对近地的闺女们什么,胡乱的搞,名誉也很不好呀。”
大娘:“是呀,这是顶大的毛病嘛,逛窑子大概有个限度,所以还好,如果搞家里人,收买破烂,那是坏东西,很不行的呀。我也是非常的嫌恶的。总之是,不像一个男子汉嘛!若是男子汉的话,花了钱做的买卖,倒也行啊!无论在哪里,这样的人可是不少哩!”她设身处地的这么回答。
弥寿:“正是这样。看了这种情形,所以我是,不管是怎样男人,只要诚实,规矩老实的人就好。”
大娘:“你这样办吧!千万不要讨漂亮的男人。觉得是漂亮的男人,也只是当时罢了。等到日子过得多了看!每天都没有好脸,两方面也都不愉快呀。而且愈是漂亮的男人,也就愈是水性杨花,容易厌倦。这是当然的事情嘛。各方面都抢着拉,自负太过,品行就变坏了。
总之,漂亮的男人是,旁边的人也不让他有好品行呀。我自己也是女人中间的一个,实在女人这东西,对于男人是很不好的。你看戏文里做出来的《忠臣藏》吧。
原因是怎么起来的呢?就只为的师直看上了颜世夫人,这才闹起事来,成了那么的大事件。小浪也只因看中了力弥,亏得父亲本藏肯舍命帮助,这才能够成了夫妇。俗语说得好,这就说爹妈胡涂嘛。还有,请看那个勘平吧!跟了主人一起来,只因和使女阿轻搞恋爱,在那大事件中间落了空,这也正是恋爱的缘故啊。伴内也是看中了阿轻,总而言之,闹事的原因都是女人嘛。现在赏识戏子的人也有点别扭了,比起生旦脚色来,还是大面和副净受到欢迎。妓女也撇了小白脸,看重丑男人,可见人们也渐渐的搞出新花样来了。这样看来,勘平是个不中用的男人呀!如果我是阿轻的话,倒是挑了伴内好些。你说为什么呢?主人的大事件脱了空,十分狼狈,想要切腹,被阿轻止住了,切腹也不成功。
借了女人的智慧,还是一点都不难为情的住在阿轻的家乡里。这倒也就算了,把主人赏给的,染出定纹的衣服当作小袄,穿在野兽臭味的身上,出去打野猪和猴子。而且那张惶的定九郎抓住了他的脚之后,那么的惊慌,这又是什么呀!是野猪呢,还是人呢,大概也可以知道的。打猎的人把火绳熄灭了,那也是过不了日子的啊!
在早已经死了的时候,还要寻找有没有什么药,用枪打死了的东西,药什么哪里还有什么用呢。想想也就知道了说什么抓来看时乃是腰包,天的赏赐顶礼领受,天老爷会得教人,去杀了人取什么东西的么?况且那野猪早已走进后台,正吃着饭的时候了,还说比野猪先来快跑,人的脚无论怎么快跑,还能够追得上野猪么?真是荒唐得很。说到切腹,也是这样的嘛。总之是慌张狼狈,所以不行呀。先要安静下来,查看一下与一兵卫的死尸,是枪打的呢,还是刀刺的,这可以知道,再来说明昨天夜里的事情,那么这样这样,说当时就报了岳父的仇,打死了定九郎,这不但要受到人家的称赞,而且那很痛的肚皮不切也就完了。那真是太傻的汉子啊。阿轻呢,也正是阿轻,一点都没有能耐。对那么不中用的男人表示爱情,去被卖作妓女,那是可以不必呀。顶可怜的倒是那老太太了。说什么条纹腰包里的纹银,四十九天的五十两,合起一百两是一百天,在急忙得要命的时候说了漂亮话,就回去了,拿那五十两银子,也吃不到一世啊。与一兵卫是死了,勘平也切了腹。平右卫门虽是参与了报仇回去,也是永久的做浪人嘛。阿轻后来做了尼姑,要养活三口人,四十九天的五十两什么,总之是没有法子去过日子的呀。”
弥寿:“正是这样,阿轻也会得赎身出来吧,满期的话,那么欠债很多,几乎光着身子出来,也是很为难的吧。”
大娘:“是呀。而且这是急事嘛,但是由良之助是很能干的,一定是暗地里给些帮助吧。”
弥寿:“还有阿轻做了妓女,名字也并不改,还是叫作阿轻哩。”
大娘:“可是到做了尼姑之后,大概改了名吧。”
弥寿:“对啦。照你这么说来,勘平真是一点没有能耐的男人啊。”
大娘:“伴内还要好一点儿吧。要是我呢,两个中间是挑选伴内的。这人虽然是坏,可是一个容貌凛然的好男子。第一,是个忠臣嘛!担心主人的事情,当了狗,混进一力里边去。在第三段里,向若狭之助讨好,袒护主人。毫不松懈的认真当差,末后为了主人的缘故,终于战死,死在第十一段戏里。同勘平去比较,是大忠臣呀。”
弥寿:“是呀。你倒真是记得很清楚啊。”
大娘:“是呀。——因此什么都是为了女人。那个,什么琴拷那戏文里边,岩永是守住他正当的职守,追问景清的行踪,重忠却是办事不彻,不认真去干。什么琴呀,三弦胡琴呀,干那么温和的事情,那么做去这事怎么得成呢?岩永所说的话都是对的,这就因为岩永不曾迷恋着女人,所以是正直的,重忠却是给阿古屋迷得发了昏,你看那听琴的脸相吧。好像真是口水都要挂下三尺来的样子哩!什么事情,女人都是有害的。”
弥寿:“嗳,正是呀,呵呵呵!”
大娘:“因为如此,你嫁了丈夫也切不可大意呀!
男人这东西是很有点可恶的,都是那么样子。”
弥寿:“是么,阿哈哈哈!可是,我们家的主人,我来说他是美男子,似乎不大合适,但是品行端正,和他的相貌好很不相称。有什么大小聚会,他总是头一个回来,出去送丧什么也并不顺道去玩,总是一直的回到家里,今天花了茶钱十二文,庙里布施七文,这么计算一下,零用只有三十二文,就济事了。店里的人都说是生姜,生姜,——生姜是什么呢?大概是说诚实吧。可是,在朋友交际上不大圆通,老主人时常给他教训。
说还该像年青人一点,游览看山,也应出去才是。说那么老是不爱外出,也是不对的嘛。”
大娘:“听了真叫人羡慕哩。我们家的是喜欢外出,没有什么工夫坐下在家里。我要说一点劝告似的话,他就觉得烦厌,说什么不吃过奈何街的汤豆腐,是不能懂得世故的啦,说人家摆下饭来这边道谢,是失礼的啦,说些任意的话走了出去。那些清客呀,从神呀,这些东西最是可恶。主儿心想规规矩矩的过日子,在澡堂子往来的路上,在理发馆的近旁彷徨着,劝他出去逛。
最初是上饭馆,随后进一步,便是船呀轿呀的来了。
真是的,真是想把你家的主人煎了,给喝一口也好。——呀,谈得长久了,连身子干了也都忘了呀。”拿起留桶来,浇在身上。
弥寿:“我给你去舀来吧。”圈了小桶三桶水,倒在留桶里边。
大娘:“这很对不起。我就领受了。——哩,进池里去吧。”
弥寿:“嗳,嗳。喂,你请先吧。”进到浴池里。
(作者:式亭三马 周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