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棒棒》 | 四十八

立冬之后，我把电话号码留给十多个工头的行动收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一个叫“十八土”的防水公司老板急急火火找到我，说南山的轻轨隧洞防水工程赶工期，需要七八个人火线增援，不需要力气，大脑灵光手脚灵巧就行，学习阶段每天150元，成手300元。一不小心，我们竟然就加入了重庆市重点工程建设大军的行列。率领一股人马挥师南山，老杭和大石依然是我的左膀右臂。多套群租房被查封之后，儿媳妇有时间自己看孩子了，大石的老婆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钻孔灌料，打磨除尘，抹缝除渣，工头叫干啥就干啥，让怎么干就怎么干，总之，除了排查漏点、勾兑材料和机械操作暂时还干不了之外，其他都是熟能生巧的活儿，只需要仔细和耐心，也是棒棒的强项。我们以“棒棒”的身份干了两天，就顺利通过试用考查，杜老板说，这个工地差不多要干三四个月，如果表现突出，他在重庆还有二十多个大小工地，以后可以长期合作，年轻的买社保，年老的买不了就按照单位支付标准计入工资。眼下，我作为工地一个力量单元的组织者，日薪300元，其他人每天150元。

对于杜老板的远景规划，我手下3个五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很期待，但是大石和老杭并不兴奋——无拘无束地当了二三十年棒棒，他们似乎更喜欢每天收工的时候结算工钱。工头好像也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几乎也做到了每天收工的时候单独给他们三人结算。有一天大石两口子因为家里有事晚来了两个小时，面对杜老板照常支付的300元钱，大石当场掏出了他那个白布缝制的钱袋子，找回了50元零钱。

他说：“我们是棒棒，出了多少力就拿多少钱，多拿一分我心里就会不安。”在这个防水工地干的时间长了，我也慢慢摸清了杜老板的家世——老家在忠县农村，初三的时候辍学入伍，服役三年，主业是烧锅炉，兼职做些营房修补工作，1993年退伍之后就业困难，就到菜园坝火车站干起了棒棒营生。

两年之后，一个专做防水工程的老板临时找棒棒突击工程，因为踏实肯干，勤奋好学，再加上在部队还有一些防水堵漏的基础，跟老板干了两三年之后，他在菜园坝火车站组织了十几名棒棒，开始自立门户分包工程，从此步入防水堵漏的职业生涯。杜老板说，防水行业门槛不高，讲的都是信誉和质量，这与棒棒的职业素养是一致的，只要踏实肯干，用不了几年就能自己当老板，当初与他一起改行的十多个兄弟现在都有了自己的人马和团队，其中有两三个每年能挣上一百多万。同样穿过军装，同样是脱下军装就当棒棒，特别的渊源类似的经历让我和杜老板攀上了战友，甚至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得知我准备拍一部关于棒棒的纪录片，杜老板一边摇头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呀，我觉得你这个片子很难成功，都什么年代了，还去记录这些过时的老棒棒——我知道你想通过棒棒来反映这个时代的成就，太OUT了，应该找成功的棒棒嘛，我随便打几个电话就能找到几十个，你信不信……”

一个专干“防水堵漏”的土豪谈起影视选题都如此专业，我突然之间感到了前程的艰难，似乎也更加坚定了跟随杜老板干一番事业的决心——“防水堵漏”关乎民生，很神圣又能发家致富。于是我当着杜老板的面给自己麾下将近一个班的人马开了一个短会，强调了一些关于端正态度重视质量的问题。

眼神的余光里，我看到杜老板赞许地点了点头……“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光阴荏苒，马年的“二十四节气歌”即将奏响最后音符的时候，老黄又回来了。经过几个月的理疗休养，他已经长得白白胖胖，右边身子不麻了，走路也不摇不晃了，就如一棵即将干枯的老黄桷树重新长出了枝叶。

高血压和脑梗塞是中老年人最可怕的杀手，老黄当初离开的时候一度濒临偏瘫，五一路口很多人断言这个老头已经“报废”，没有人认为他还能回来，但是他真的回来了。再次现身五一路，一些上了年纪的工匠围着老黄急切地讨要治疗秘方，而他却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确，关于治疗的事情他根本就理不出头绪——吃了不少医院的处方药片，做了很长时间的微电推拿，喝光了女婿山遥路远弄回来的米酒，此外还先后尝试过十几个偏方，包括老杭弄的杜仲泡醋也没有间断。

总之，病是好得差不多了，至于哪种治疗方式效果最明显，老黄的确讲不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关于老黄的康复，我的心里有一个肯定的答案——是爱的力量创造了奇迹。一辈子孤苦漂泊，老黄就是一棵攀附在岩壁石缝里的老黄桷树，纵然顽强也需要雨水的滋润，枯萎死亡的边缘，哪怕是一桶水也可能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这几个月，他所尝试的各种治疗方式本身有多大功效并不重要，但是这每一种治疗方式里边都饱含着浓浓的爱，有的来自家庭，有的来自社会。有爱就有生活，有爱就有希望——是爱润绿了老黄的生命之树。

马年的冬天，我们一直很温暖。一是在地下几十米的隧洞工地干活儿，与外面的寒冷离得很远，二是每天的收入都很稳定，活儿也是越干越顺手，心里有一种踏实的温暖。老黄说为了照顾自己，女儿女婿耽误了不少工作，今年要还的10万块钱还有不小的缺口，争取在春节前能给他们贡献几千块。老杭的银行账户上有了7000多块积蓄，如果不是请假治腿耽搁了十几天，他的积蓄可能还会更多一些。

大石两口子几乎天天铆在工地上，总收入将近20000元，较大地缓解了家庭目前面临的困难。杜老板说了，这个工地春节前争取完工，后面还有好几个工地也缺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