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去青松公墓的路上,爸爸面无表情,始终一言不发。白果找不到和爸爸对话的话题,只好蜷缩在副驾上玩IPAD,百无聊赖。她一直不大情愿去公墓,一直不喜欢爸爸硬邦邦的凝重。但她知道不能直接对爸爸说出心里的感受,更不能流露出不情不愿。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飞驰,车窗外“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白果灰暗的心绪被浓重的秋色一点点儿覆盖。这条路父女俩已经跑过很多次了,一切都很熟悉,就像每天回家一样。
这是白果第N次走进这片群山环绕的公墓了。灵动的燕山横亘在眼前,北方高远辽阔的天宇写意在头顶,把白果和爸爸衬托得无比渺小。公墓四周苍松翠柏林立,墓园里人迹罕至,寂寂无声。站在那个刻着“左红叶”的墓碑前,白果头一次感觉到了隐约的心颤。香烛袅袅,纸钱飘摇,饮料水果叠叠,鞭炮炸响,银杏叶纷飞。爸爸和白果把每一个祭祀的程序都做得井然、熟稔,自始至终,无泪亦无语。
清理了妈妈墓前的杂草、灰尘,顺便给妈妈的“邻居”点燃香烛、纸幡,以求他们能够照顾柔弱的妈妈。做完了该做的一切,爸爸照例还是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站在妈妈的墓碑前,他竟然点燃了香烟,小声嘟囔:“你放心,我平时是不吸烟的,只是来看你的时候才吸一吸……一个人太难了……我决定……”
白果装没听见,赶紧扭转身。她知道应该给爸爸妈妈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和空间,便自顾自信马由缰地在坟场里转悠,心绪沉甸甸。极目扫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的碑林,她没有恐惧,但殊为压抑、窒息。长眠者,各种年龄皆有。一位生于1974年的母亲,笑靥如花。一位生于1985年的青年,面目俊朗。甚至还有一个生于1996年的小姑娘,留着顽皮的羊角辫……
“苍天哪,她竟然和我同岁?她怎么就活不下去了呢?”白果浑身发紧,意念飘飘忽忽。
实在没有勇气一一看过去了,白果突然想起了不知在哪里读过的一句俗谚:阎王爷索人性命,不论年龄大小,所谓“黄泉路上无老幼”。浑身突然冒出了厚厚的鸡皮疙瘩,白果赶紧回到爸爸身边。爸爸还在吸烟,依旧面无表情,依旧呆立不动。
香烛燃尽,冥纸灰飞烟灭。夕阳西斜,爸爸不得不转身离开,但还是频频回首。
父女俩返回温暖的家中,却不得不把妈妈留在这荒凉、空寂、冰冷的墓地里。不忍,却又别无选择。奈何?几只野狗在墓群中穿梭、飞奔,如同幽灵、鬼魅。白果突然感觉到剧烈的心痛,泪眼迷蒙。爸爸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拍了拍白果的肩膀。白果很想放声大哭,但她强迫自己不要失态,唯恐影响爸爸开车。
“生命是物质的表现形式,生命的消失就是回归到物质的原初状态,从终点到起点。从物质不灭定律的角度说,生命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回归到永恒……”爸爸似自言自语。
收音机正在播放:“明天,晴,最高气温二十摄氏度……”
还是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