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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十八梯》 | 第四章(1)

发布日期:2020-05-12 17:21


三月十五日,一个初春的晴日,太阳早早地就在南山顶上探出头来。日军出动了二十九架轰炸机飞临重庆上空,由于天气晴好,便于作战,中国军队的十二架战斗机起飞迎敌,一番苦战之后,一架日军轰炸机被击中要害,冒着黑烟坠下了地,另有四架也中弹受伤,机身冒烟,在半空中歪歪斜斜摇摇摆摆。领队的陆军第一飞行团团长寺仓正三少将见大事不妙,带头鼠窜,狼狈不堪地往回逃。

星期六的下午,梁东凯回了春森路的家。阿梅一见,喜出望外:“阿凯,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十五号我们打了一个小胜仗,长官说,大家辛苦了,早点放假,回家休息休息,等鬼子下回来,再狠狠地晓以颜色。”

“你那天也上天了吗?”

“上了,怎么可能不上呢!”

“那你打下日本鬼子的飞机了吗?”

梁东凯甩甩脑袋:“没有。”

“哦,阿凯,没有什么,这回没有打下来,下回再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打下来的。”

梁东凯笑着拉起了阿梅的手:“有你的鼓励,我一定能打下来。不只打下一架,我要打下好多架。阿梅,你信吗?”

“我信。”

梁东凯越说越兴奋:“阿梅,你知道的,我为什么要留在国内当空军,就是为了给当年淞沪会战时被小鬼子炸死的中国老百姓报仇。哪怕是只打下来一架,就是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

阿梅伸手捂住了梁东凯的嘴:“阿凯,我不许你胡说!”

“好吧,我不胡说。”

“阿凯,你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小心又小心。”梁东凯把阿梅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阿梅,老实告诉我,你怕不怕?”

阿梅与梁东凯对视着,先摇了摇头,后来,又点了点头。

梁东凯把阿梅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捏在了自己手中:“别怕,阿梅,没啥好怕的,你说,是不是?”

阿梅不回答,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梁东凯:“阿凯,你一直跟我说,要我给你生个儿子。”

“是啊,阿梅,我想儿子,快要想疯了。”

“阿凯,我肯定要给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

“对,像我一样,长大了,也去打日本鬼子。”。

“可是阿凯,你要答应我,为了儿子,你要好好的。”

“唔,我答应你,一定好好的。阿梅,等我们把日本鬼子的飞机打得再也不敢来重庆了,我们就回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回去,要多一个人。”

阿梅明知故问:“多哪一个人?”

“多一个我们的儿子,当然咯,两个更好,三个我也不嫌多!阿梅,我们要带着我们的儿子一起回去,给我们的妈妈一个大大的惊喜!”

阿梅抱住了梁东凯,动情地说:“肯定的,阿凯。”

从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开始,日军连续对重庆进行了七次轰炸,均未取得明显战果,三月十五日的那次出航还因为中国军队的顽强反击,遭受了一架飞机被击毁,四架重伤的损失。率队亲临重庆上空的寺仓正三少将总结了轰炸失败的教训,他把主要的原因归咎于四川的天气,秋冬两季,四川天空云厚,地面雾多,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轰炸机看不清地面目标,因而也就不能准确地投弹。加之三菱九七式轰炸机从武汉飞到重庆要三个小时左右,到了重庆,遇上大雾天气,不能投弹,只能携弹返航,往返一共需要六个小时,长时间飞行,给飞行员造成了极大的负累,作战状态极为不佳,如果遇上中国军队的截击,还会出现不可避免的伤亡。寺仓少将觉得,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强行出战,对帝国军队极为不利。

他把自己的意见书写成呈文,呈报给了军部。请求暂停执行轰炸任务,等冬去春来,气候条件好转以后,再进行空袭。

权衡再三,东京军部采纳了寺仓的建议,同意暂时停止空袭。

日军海军和陆军从来各成一派,相互之间互不服气,几次轰炸,陆军航空队表现不佳,劳而无功,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引得海军航空队对他们侧目相看,有些少壮派更是急不可耐,想要出头替代陆军,请求军部把空袭任务交由海军航空队来完成。军部虽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但陆军航空队的表现确实不能令他们满意,无形之中,天平渐渐地向着海军航空队这方面倾斜了。

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奥田喜久司调任海军第十三航空队司令。他曾留学美国,从美国回国之后,又到了海军大学高级研修班深造,毕业论文探讨的就是关于战略轰炸的若干问题。后来,他进入了被称为“日本航空兵的摇篮”的霞浦海军学校,担任教务副官和轰炸教员。在一次演习中,他直接将一枚炸弹投入了靶舰的烟囱中,一时声名大噪,天皇也大为赞赏,赐给他一柄刻有“爆炸之王”的金柄短剑,他把这柄短剑视为至宝,须臾不离地带在身边。武汉被攻陷之后,军部突然让他这位赫赫有名的轰炸专家担任本来进行制空战斗的十三航空队司令,说明军部有这方面的意图,海军航空兵十三航空队的使命将由制空战斗向着战略轰炸这个方向转变。

上任之后,奥田喜久司狠抓了十三航空队的远程轰炸训练。十三航空队很快就成功地完成了转型。航空队上上下下摩拳擦掌,厉兵秫马,期待尽早去执行重大战斗任务。

重庆的春天,是个坐不住的儿娃子,冬天才刚刚有了点点扫尾的意思,它就慌忙火气(重庆方言,意为急急忙忙)地挤了进来,把一路随它而来的几场春雨接二连三地一洒,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地热和了。路边的岩坎上头,野菊花成群结伙,开得金灿灿一片,好像执意要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它这里来。黄葛树特立独行,与同类们格格不入,别的树子都是秋天落叶,而它却偏偏选在春风和煦的时候,脱下一身旧时衣装。旧叶还没有落尽,新叶就躲在一层层的苞片中,迫不及待地站上了枝头。几个春阳一照,苞片纷纷落下,嫩叶现身出来,对着太阳嫣然巧笑,再晒上几日太阳,满树新叶蓊蓊郁郁,绿了崖边,绿了屋角,绿了半个重庆城。刚刚把春意在大地上铺陈点染,春天却又有些坐不住了,它急急忙忙地离开,给已经急不可耐跃跃欲试的夏天把地盘让了出来。

四月二十号,周婆婆的孙孙要满两个月了。周婆婆把他抱出来晒太阳,一个雪白粉嫩的小娃儿,眼睛睁起,眨眯眨眯地到处看。过路的邻居看见了他,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伸手摸摸他泛着红晕的小脸瓣。

周婆婆抱到她的孙孙,像是捧了一件无价之宝,骄傲地跟每一个感兴趣的人夸赞她的小孙孙,说他乖,说他会吃、会睡,说他才恁么大点,好像就听得懂话了,大人说话,他就把脑壳转来转去地听,听得眼睛都不眨。

有人打趣道:“周婆婆,你的孙孙恁么灵醒(重庆方言,意为聪明),怕是天上的文曲星落到我们十八梯来了哦。”

周婆婆不无得意地回应道:“那就说不定了哟。”

“恁么说的话,他二回子肯定是要出人头地、大富大贵,周婆婆,你就等到起享他的福了哟。”

周婆婆越发地高兴:“就是,我这辈子养儿盘女,点点都没有享得到他们的福,就只有等到起二天享我孙娃子的福了。”

何嫂送了衣裳回来,把背篼一放,就过来抱周婆婆的孙孙:“啧啧啧,好乖哟,周婆婆你硬是会带人,月子头出来,起码长了三斤都不止。”

周婆婆说:“满月那天周兴富称了的,你猜好重?长了足足的三斤六两!”

大家都由衷地赞叹:“你好得行,周婆婆。”

三十几岁的钟又良挑了两桶水上来,他住在下回水沟,屋头大大小小五个娃儿,老婆钟嫂病多,啥子活路都做不得,全家人就靠他挑水找几个钱度日,生活过得十分艰难。虽然日子困苦,钟又良却一天到晚都是喜笑颜开的。看到路边围了一群人,他放下了水桶,一来歇稍,二来凑下子闹热:“哎,周婆婆,好快当哦,孙孙都满两个月了,啷个不摆几桌酒嘛,我们也好朝贺你下噻。”

“要办的,要办的。”周婆婆抱过孙孙,“啵”地亲了一口,“这阵办早了点,等到他满百天,肯定要办几桌,到时候都来哟,大伙闹热一下子。”

“要得要得,都来都来。”

娃儿打了一个呵欠,像是要睡瞌睡了,周婆婆赶忙把他抱进了屋,看闹热的邻居们也就各自散去。

作者:白岚